衛則目光一凝,此時的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懵懂少年,短短三載在他身邊發生了太多太多,殘酷的現實讓他懂得了什麼叫孤獨無助,什麼叫人生的悲喜和意外,建康城外勤王軍營的絲竹之音無時無刻不在他耳邊環繞,曾幾何時的他可能從未想到過有一天他會對權力和實力如此迫切。
“四叔無非是想讓我們不要輕舉妄動,既然如此我們便隨了他老人家心,如今楚國動蕩戰亂四起,江北涼晉二國在司隸和南陽對峙無暇南顧,越州兵少又不足以爭天下,現在正是秣兵曆馬積蓄實力之時。”
“不錯,不錯!老臣讚同世子之言,秣兵曆馬靜觀天下之變。”
一番折騰大堂內也總算是恢複了平靜,有了衛則和羊均的首肯,下麵的書吏照命開始擬寫回文,不一會功夫書吏便將擬好的回文奉到了衛則案前。
衛則看了看提筆略微修改了幾處,然後又遞給了羊均,羊均看過無誤之後才開始親自謄寫正式的回文,最後再交由衛則用印。
可當衛則拿起印信之時卻又遲遲沒有落下,羊均見狀還以為衛則對回文又有何意見,於是走了過來關切問起了緣由。
衛則將印信放回匣中,輕叩書案喃喃問道:“羊公,我有一事不解,想我大楚雖未能一統天下,然亦是天下三分有其一,為何承平幾十年反而落得如此境地?”
羊均聞言沉默片刻,隨即從容道:“自古以來朝代更迭皆因中樞無力,然王朝之初軍權政權和財權卻無不是儘集於中樞,中樞之於地方猶如軀乾之於手足,各方官吏唯唯聽命令出必行;地方之於中樞猶如眾星拱衛北辰,環伺唯謹令行禁止。可這種規矩到了王朝末期無不都是荒廢了,大權旁落,地方自成一係,其強大者可威脅中樞,是以中樞之令隻下於內屬,枝強乾弱內外失衡,國家焉能亂?”
羊均乃江左名士,雖然平素不精於戰陣謀略,但浸淫經史數十載,輔掌州事和王府外務,可以說衛濟不僅僅隻是想讓羊均在衛則身側輔助公事,他更想讓羊均這個名士去影響衛則,不得不說此時此刻正當其時。
“既然王朝之初權柄儘集於中樞,那為何最後都會大權旁落?難道是因為掌權之人昏庸?以史為鑒為何不知避免或是補救?”
羊均概然一歎道:“此中緣由非是一言一語可以道儘,好比前朝郯時,天下之人皆笑其亡於外戚,是外戚弄權致使天下民不聊生引發動亂,是以權柄下移最終群雄並起國家遂亡。可這隻是表麵之像國家衰敗絕非一朝一夕,早在天下大亂前士大夫便皆重內官而輕外職,刺史、郡守、縣令皆輕其選,是以刺史等外職多是武夫勳人或是京官不稱職者,邊遠之地更深,百姓未安殆由於此。風俗不澄焉能安人之方,士大夫多顧戀京師不肯離去闕下,皆以升禁為顯宦,如此輕視外職一旦有變,地方不思皇恩極易割據,中樞焉能不弱?”
衛則聽後依舊不解道:“羊公所言當是有理,可本朝卻是極重外職,各州刺史、郡守多為宗親、勳貴,難道他們不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這個道理嗎?”
羊均笑道:“此重非彼重,太清皇帝雖然意識到了這個道理可卻依舊沒有跳出這個圈,而且太清皇帝對宗親的容忍庇護讓他們的野心更加膨脹更加的肆無忌憚,本該鐵板一塊的國家也變得四分五裂,如果說是重蹈覆轍的話倒不如說是另辟蹊徑。”
衛則神色變得嚴肅,“難道就沒有什麼補救之法?”
羊均搖頭道:“世子這一問還真是難住老夫了,老夫窮儘一生卻也是未能勘破補救之道。曆朝曆代之主生怕天下不穩,恐有人以獨夫之心操萬眾之事,故而大量的引用宗親外戚,舉國之力供一家之榮華,如此一來再賢德的人也難免荒淫驕奢生出他想,是以眾人離心天下遂亂,而想使天下向心何其難也。一張一弛無不囊括人心之變化,老夫不敢輕言下斷。”
衛則聽罷也不再追問,或許這些理不出頭緒的興衰之辯對他來說還為時尚早,又或許是他從方才羊均的話中領悟到了什麼。
陡然間衛則若有所思的在案前踱了幾步,隨後似乎想到了什麼,急忙俯身從一堆書令中拿出了一本丟到了火盆裡。
望著火盆中漸漸被火焰吞沒的書令,衛則忽的目光炯炯朗聲言道:“道真隨我三載,四處奔波頗有功勳,此番推辭更見其一心為公,羊公方才言天下向心,如果此等忠義之人尚要因為各種原由堤防掣肘,那還談何天下向心?我決定不準張簡所請,依舊命其為近軍彆部司馬,至於呈文中所言練兵之事,我想可交由子淵負責挑選得力之人調往南康,羊公以為如何?”
羊均先是一愣可聽到後麵的安排後隨即釋然,“世子心意已決,老臣聽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