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越不由得挑眉,似乎沒想到,竟道了句:“真聽話。”
這語氣,莫不是誇讚小孩的。
常嘉臉頰有點發燙,不自在地站起身,猶豫一會,才去到梳妝台前。
時越便對外喊道:“來人啊。”
外間立時進來兩個宮婢,時越揮揮手,示意她們:“去給殿下梳洗沐浴罷。”
若論粗糙,時越比寧遠侯還糙上幾分,照顧姑娘此等精細活,他自知粗手粗腳,做不來,也沒有那等耐心。
常嘉進去沐浴後,時越從鋪滿花生桂圓的鸞鳳和鳴錦被下找出嬤嬤早早放好的雪帕,又拿了先前大婚結發禮序時用來剪發的剪子,劃了劃指腹,鮮血滴落帕子,恰似紅梅覆雪,絲毫看不出異樣。
最後他將帕子疊起放在床尾,才打了個哈切,懶懶躺上床榻,閒著沒事,剝了幾顆桂圓吃著玩,桂圓吃膩了,還不見淨室有動靜,百般無聊地摸到一個繡工精致的布兜子。
打開一看,是兩盒橘子糖。
時越記得這朝華公主總愛吃糖,有時候嚼著脆脆的,他好奇,也捏了一顆放到嘴裡。
酸酸甜甜的,彆說,還怪好吃的。
常嘉沐浴出來,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了。
褪去妝容和繁複首飾的新娘子出水芙蓉般,清麗姝美。可是慢吞吞走到榻邊,看到那個空空的糖盒子,一雙鳳眸頓時緒滿了淚光,連帶著眼尾,也變得通紅。
時越隨意抬眸看過來,便是此般楚楚可憐,活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他頓住了,遲疑問:“怎的?府上婢子欺負你了不成?”
常嘉吸吸鼻子,指著榻上兩個空盒子,話裡已帶了哭腔:“誰叫你吃本公主的糖了?吃…你吃便算了,怎麼一顆也不剩下?”
時越一怔,垂眸瞧了瞧。
不知不覺的,糖都吃沒了。
可這,這也不至於哭鼻子吧?
哦,這是個癡傻如孩童的,不能以常人衡量。
想到這層,時越當即便起身,比了兩個手指:“明日我賠給你,雙倍,三倍也成!你莫哭!”
常嘉咬著下唇,幽怨地瞪他一眼,一句話不說,隻收好兩個糖盒子放進布兜子裡,去旁邊的小榻坐下。
氣鼓鼓的,從身後瞧,又可憐巴巴的。
“哎——”時越惱得攥緊拳頭砸在錦被上,恨不得捶死前半個時辰的自己。
動什麼不好,偏動個小孩的糖?
他隻好下來,小心拍了拍朝華,“說了明日賠給你就是明日,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還有什麼好置氣的?”
朝華彆開臉,眼看著淚珠子就要掉下來。
時越急忙補充道:“好好,今晚我就叫她們去做,成不成?”
朝華這才回頭看著他,不知想到什麼,又搖頭。
對著這雙通紅的眼,時越隻覺頭皮發麻,可誰叫禍是他惹下的?時越緩了緩,還是好聲好氣地問:“那你說,我怎樣你才能消氣?”
朝華也不知道,隻道:“……不吃糖,我夜裡睡不著覺。”
時越覺著自個兒頭都大了:“我叫她們今晚去做,你不肯,又要吃了糖才能睡覺,這……要橘子糖沒有,你要吃橘子,我倒是能給你剝兩個。”
圓桌上,正放著一碟新鮮橘子。
時越拿過來,擺在朝華麵前,他沒招兒了,“吃不吃?”
寢屋外,時母貼著窗戶仔細聽裡頭的動靜,誰知曉安安靜靜的,半點激烈響動都沒有,她這個當母親的焦灼起來。時父輕聲過來,拉住夫人二話不說便走,等走遠了些才道:“一把年紀的人了,偷偷摸摸,成何體統?”
時母撇嘴:“你管我?”
“嘿,我不管你誰管?”時父把時母拉回院子了。
新房這邊,朝華勉為其難地點了頭:“吃。”
時越鬆了口氣,這要是不吃,她們今夜誰也彆想睡了。
說京城女子嬌貴果真不假,這宮裡的公主跟個祖宗似的折磨人,他活二十幾年了,還沒聽誰說過不吃糖就睡不著覺的!
鬨騰半響,朝華吃了個橘子,嘴裡有了甜味,才好好躺上床榻。
時越吹了燈,也疲憊躺上。
二人分被而眠,床榻寬大,也算互不相乾,隻是誰也沒有睡著。
一片靜默中,時越又想起一件事來,深覺該明言。
“殿下,臣多年前有一隨軍女醫士,屢次救臣於水火,奈何最終還是身亡戰場,臣心中有愧,生了妄念。偏巧的是,朝陽殿下的麵容與她有一二分相似,誠然,臣可對天發誓,並未逾矩。隨後進宮,才發覺殿下的麵容與她更為相似,當日皇上賜婚,始料未及,並非我所願。然今日既已成婚,不論前塵過往,今後臣定當忠誠不二,不作他想。還請殿下放心,如若在府上聽到什麼閒言碎語,也切莫往心裡去。逝者如斯,一去不複返,臣隻記得,殿下是朝華。”
可是坦言完,時越才拍拍腦袋,倏的反應過來:他這夫人未必能聽得懂其中彎彎繞繞啊!說了也是白說。
這時候,朝華忽然開口:“我知道了。”
時越訝異側身:“當真?”
朝華“嗯”了聲,沉默好久,才道:“就好比虞娘娘,她對我那麼好,是因為朝陽妹妹遠嫁西北,她的女兒不在身邊了。虞娘娘把我當成朝陽妹妹看待,大哥哥待我和善,也是他的親妹妹不在,將我當成他的妹妹。”
聞言,時越不禁怔住:世人都說朝華公主癡傻,可她心裡,分明什麼都明白。
然而時越到底是個粗人,直來直去慣了,也不會說好聽話寬慰人。他靠近朝華一些,本能地摸摸她的頭,“我倒不是將你當成旁人的意思。況且如今朝陽殿下回來,虞貴妃和豫王待您仍如往昔和善,不必多想。”
朝華久久未語。
時越才覺自己逾矩了,這便抽開手,若無其事地道:“罷了——”
話未說完,他唇角忽然貼上一抹柔軟。
竟,竟是朝華!
時越一愣神,連忙把人推開。
朝華不高興地皺起眉頭,從被窩裡鑽出來,摸索著,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唇,果真嗅到橘子糖的味道。
於是朝華親了親時越,可是沒一會,淡淡的糖味就散了。她又覆過來,不再滿足於唇角的觸碰,笨拙而又生疏的,親親他。
時越二十好幾,每日除了軍營便是戰場,從不思量翻雲覆雨之樂,可他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胸膛上貼著這麼個嬌嬌軟軟的女人,心緒便亂了。
有道是結發為夫妻,還談什麼君臣之禮?他就是做些什麼,也不算欺負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