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著搖搖頭:不必折騰了,沒有用的。
冗長的沉寂中,徐皇後嘴角扯出一抹快慰的笑,斬草除根,大石落地。
在場唯二知曉這場巨大陰謀的舒衡,跌坐地上,猩紅眼眸泣淚,悔得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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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後。
衷山陵墓。
是個陰雨天,江恕撐傘至此,手裡拎著一束乾乾淨淨的玉蘭花。
花是街巷老婦給的。
十騫跟隨主子,任憑怎麼猜想,也猜不透主子究竟是個什麼心思。
墓碑前,跪著渾身濕透的舒衡,聽到動靜,他轉身,詫異問:“你來此作甚?”
江恕長身立在一旁,目光落在墓碑上“朝陽公主,常念”幾字,未答話。
舒衡順著他目光看了看,苦笑:“本來,阿念該在我舒家,即是死,碑上也該是,亡妻,常念。”
但常念臨死前,說死不同穴。至死,她都還是朝陽公主,葬在父皇母妃和哥哥身邊,歸於皇家。
“這麼些年,你心裡一直記著她吧?”舒衡忽然這麼問了句。
江恕眼睫低垂,神色淡淡,把玉蘭花放在墓前,隻字不答。
舒衡癡癡笑起來:“我與阿念是青梅竹馬,是自幼的情意,即使她身子好好的,當初也斷然不會選你的。此生是我對不住阿念,可我有什麼法子?”
“娶到她那日,我問她歡不歡喜,她說:'這門婚事,父皇母妃滿意,哥哥滿意,我便也滿意。'我知曉她最看重什麼,可我身後,也有家族,父命不可為,我愛阿念,也不得不屈服——”
舒衡忽然住了口,“我和你這個局外人說這些做什麼?我對不起阿念,惟願來生,不再是舒家子。”
江恕冷冷笑了:“人死不能複生,來世不過荒誕無稽的說辭。舒世子,彆臟了她的墓,便是極好的償罪。”
言罷,江恕轉身離去。
獨留舒衡怔然半響,最後踉蹌離去。
此後,再無人見舒世子踏足陵墓。
雨後天晴,陵墓邊,生了一株芳香玉蘭,陪伴已逝去的朝陽公主孤獨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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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三月,繼國喪後,一樁震驚全國的秘聞揭露於世。
——將要登基為帝的端王,已宣封太後的徐皇後,竟是謀害豫王慘死運河的真凶。
此一樁,引朝廷百官駭然,細思極恐,先帝離去的背後,豈非是密謀良久的篡位奪嫡?
而揭露此事擺上人證物證的,是寧遠侯,其中的人證,竟有舒世子。
據說,舒世子落獄後,撞牆而亡,嘴裡念著,贖罪。
一時間,京城大亂,百姓惶恐,幸有寧遠侯與丞相大人內外聯手,穩固朝堂人心,扶了十四歲的成王殿下登基,又耗時半年之久,朝堂才逐漸穩定下來。
朝臣紛紛猜測,本就已手握重權的寧遠侯,此番會借機把控新帝,權勢地位更上一層樓,直逼天子。
然半年後,早朝上不見了那個冷漠寡言令人畏懼的男人,龍椅上,新帝說:“寧遠侯昨夜已啟程回西北了。”
……
西北的風沙拂在臉龐,比在京城要真實千萬分。這裡有需要寧遠侯的幾十萬大軍和百姓,有他需要鎮守的邊疆。
侯府,江老太太的碎碎念叨從書房傳來:“阿恕啊,你和祖母說句實話,究竟愛哪種女子?漂亮的溫婉的豐腴的妖豔的……像朝陽公主那樣病弱的也成,祖母都給你找來!”
江恕的語氣很無奈:“不必。”
江老太太苦口婆心:“你不娶妻,我老婆子沒法子咽氣啊。”
江恕便道:“祖母壽比南山,正是恕心中所願。”
沒法子了,江老太太眼看嘮叨半天,半點用也無,隻好拄著拐杖出來,一臉落寞,又想起四年前。
孫子要求娶朝陽公主,奈何公主病弱,嫁了世子,皇帝放話,京城中除了朝陽公主,寧遠侯無人不可娶。於是,又挑了家世相當的徐府嫡女,誰料,那徐府嫡女浮躁虛榮,剛有消息傳出來,就大肆張揚,惹了她孫兒不喜,隔日便上奏皇帝,此女不可娶。皇帝再問,孫兒已回絕說來日再議。
這個來日,四年又四年,遙遙無期。
若非如今朝陽公主已故,江老太太真是恨不得拚了這把老骨頭,上京城舒家搶婚去!
可陰陽兩隔,人鬼殊途,一念之差,差的是一輩子。江老太太惋惜,那姑娘,或許當初就該嫁來她們侯府,也不會遭那些罪。
枕邊人背叛,父母兄長相繼離去,拖著一副病軀,試問,世上哪個女子經得住?
秋風卷了落葉,時節更替,歲月最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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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
一個深夜,江恕孤身宿於書房,大夢一場。
“侯爺,阿念穿這身嫁衣,美不美?”
“殿下甚美。”
“夫君,阿念今日可有什麼不同?”
“發髻上多了個鈴鐺。”
“嗚嗚夫君,我好害怕,要抱抱。”
“彆怕,我在。”
夢醒,枕席濕潤。
不知是汗水,還是眼淚。
江恕回憶起衷山陵墓的玉蘭,可他抬眸,看到桌案上四方銅鏡倒映出自己的麵容,兩鬢白斑,皺紋橫生,早已不再是年輕時,那張俊美而冷漠的臉龐了。
“常念。”江恕低聲念出這個名字,夜深人靜,他聲音裡的孤寂和落寞,比高山霧靄還要深,“阿念。”
是一念之差的念。
也是,歲歲常相念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