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為什麼人類的壽命就那麼短呢?
我去問她,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延長爸爸的壽命。
她說有。
但她也說:“你延長了他這一世的壽命,下一世他的命數會變得艱苦。”
“那、那不能讓爸爸跟我們一樣變成妖嗎?”
她看了我很久,說:“妖不是永生的。你用這一生,耗儘他所有的來生,他是可以陪你走到最後了。等你死後呢?”
她的語氣算不上多嚴厲,是一如平常的冷靜平淡:“你還可以去轉世輪回,留他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嗎?”
我知道她說的話沒有錯,可她這樣不含感情的話語卻讓我忍不住去質問她:
“難道你就一點都不傷心嗎?爸爸他不是要去哪旅遊啊,他是……他是要死了……”
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一般的難受,我的鼻子也開始發酸,“等他死了,你就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你再也看不到他,再也碰不到他,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眼前被淚水模糊,她的樣子也被模糊,我看不清她是什麼樣的表情,是依舊冷漠,還是也有一點悲傷,隻是我自己的聲音已經嘶啞難聽:“他死了……你就再也吃不到他做的菜了,你再也聽不到他喊你的名字……等你喊他的時候,也再沒有人會回應你了……”
悲傷與不舍的情緒將我淹沒,幾乎要將我溺斃,我忍不住抓著她的手跪了下來,告訴她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他死了……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就算活著的人用儘一切辦法想要留下那個人存在過的痕跡,影像,錄音,他送給自己的東西……
但那終究也隻是一堆
無法代替他存在的沒有溫度的紀念品。
他就是不在了。
沒有人再會像他那麼溫柔地喊你的名字,沒有人再會像他那樣複雜而又坦率,沒有人再會一邊對你撒嬌,又一邊用自己的方式寵著你,沒有人,沒有人……
一旦失去,就是永恒的失去。
她到底明不明白,這個世界上最簡單,最痛苦,也最讓人無法接受的道理啊?
……
爸爸還是走了。
爸爸愛著她,也愛著我和安安,借由他的愛將我們牽到了一起,組成了一個家。
他死了,這個家也就散了。
她還是會像以前一樣照顧安安,關心我,但不對,怎麼都不對。
這裡不是家。
在安安也逐漸老去的時候,我也準備走了。
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但她確實是一個好老師。
除了沒有教會我怎麼像她那麼冷漠地麵對生離死彆,其他妖類應該知道的一些事情,她都告訴了我。
當然,她也告訴我,因為沒有人教過她,所以有些事情她也不知道,她要我記得注意。
她說我太重感情,生活在人類世界裡隻會一次又一次地受傷,所以讓我回妖的世界去。
雖然很多妖族性格惡劣,但是也有一些好心的妖族,而且大多數的妖活個上千年還是沒有問題,好好修煉還有成仙的機會,不管是交朋友還是什麼,我都不用擔心會輕易失去他們。
她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或許是真心的,像是那一刻,我在她身上看到了爸爸的痕跡。
人類世界並不適合我。
我覺得她說得很對。
我無法接受一個又一個親友的離去,但我偏偏又是愛熱鬨的性子。
親人,朋友,愛人,這些我都不能缺失。
她給了我適合生活在冰天雪地裡,可以獨自一個人忍受嚴寒與孤獨的血脈,可爸爸給我的屬於人類的血脈卻讓我向往熱鬨的,群居著的,像是夏天一樣的世界。
在離開前,我去跟她告彆。
隻是走到書房的時候,我卻停住了。
從書房的縫隙中,傳出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
她坐在電視前,播放著爸爸還在時拍下的一段影片。
那是我剛出生不久時的事情。
她、爸爸、安安,還有一邊被放在搖籃裡的我。
電視裡麵容年輕的青年塗好一個陶土娃娃,放到了她麵前。
青年的眉眼彎彎,就像從未離去。
“這次,小今再也不準把它弄壞了,知道了嗎?”
……
蒼老的手撫過那四個已經有些年頭了的娃娃,停在了一個娃娃的身上。
她撫過娃娃唇角那顆小痣,半晌,將它還有它所愛著的娃娃們一起,收進了神識空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