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薛忱,沒有皇帝,你便不會上陣殺敵了嗎?”
清冷的聲音將薛忱混亂的思緒暫時拉回了一點。
他抬起頭看去,看見那雙帶著冷意的淺眸,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已經無意之中,將心裡那些混亂的想法說了出來。
如果做出這一切事情的人是皇帝,那他在戰場上的那些拚殺,都算什麼?
他何必要為一個害死自己父兄的昏君出生入死?
混沌不堪的色彩在薛忱眼底翻湧,有怒火,有仇恨,有殺意,更有困惑與迷茫。
他想不明白。
唐今眼底的冷意,到底還是隨著薛忱臉上流露出來的那樣無力的迷茫之色,而漸漸散去。
良久,她再次開口問了一遍方才的那個問題:“薛忱,沒有皇帝,你便不會上陣殺敵了嗎?”
薛忱看著她,卻沒有回答。
他會嗎?
混亂的思緒給不出答案。
唐今也沒有期待他能一下就想通,她繼續問了下去:“你父兄呢?”
“沒有皇帝,夏軍襲來之際,你父兄難道便不會去往前線,迎擊敵軍了嗎?”
薛忱眼眸顫了一下。
說到底,他還太過年輕。
十九歲的年紀,即便是在如今的這個時代,大多數人也隻是安安穩穩地生活在屬於他們的方寸天地之中,未經曆多少人生波瀾。
但他卻已經要站在沙場之上,肩負起那過於沉重的仇恨與責任。
他會感到迷茫,會因為戰場上無止境的殺戮而失控,這些都是正常的。
他要是不迷茫,要是殺敵萬千仍心如止水,唐今才覺得奇怪。
他以前可隻是個沒有人陪他玩,便能一天哭上五頓的小胖墩啊。
唐今走到薛忱麵前,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臉頰。
現在他的臉上當然已經捏不起多少肉來了,幼年時那軟萌可愛的五官也生得俊美冷毅,藏不住鋒芒。
唐今彎下腰,直視著他的那雙眼睛。
“薛忱,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你父兄沒有做錯,你薛家更沒有錯。”
“你在戰場上拚殺,為的不是坐在那龍椅上的某一個人,更不是那些通敵叛國害死你父兄的仇人。你出生入死,為之舍命保衛的,是你腳下的這片疆土,是生活在這片疆土之上的萬千百姓。”
唐今慢慢撫過他的臉頰,“你對得住這片疆土,對得住生活在這片疆土之上的萬千百姓,更對得住他皇帝。”
“疆土不曾負你,百姓不曾負你,如果皇帝負你——”
清越的聲音緩緩,如和煦春光裡拂過麵頰的繾綣微風,喚人清醒,又引人入魔。
“那我們便將龍椅上的皇帝,換一個人來當。”
臣子不曾辜負君王,若君王辜負臣子,那臣子們,也隻好換一個不會再辜負他們的人,來做君王了。
薛忱眼底那些混亂而迷茫的色彩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那道印在他眼中清晰而鮮明的身影。
因常年練武而帶著傷疤和老繭的手掌,慢慢將那隻落在他臉龐的手覆蓋。
修長微涼的手指與他的不同,細膩光滑的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唯一粗糙些的地方,是握筆之處生出來的薄薄筆繭。
拇指或輕或重,一下一下摩挲過那微涼手指上的筆繭,薛忱直勾勾地望著站在自己眼前的人,開口,卻莫名沙啞了嗓音:“好。”
他雖然握住了她的手,卻沒有將她的手指完全控製住。
唐今撥開他眉眼間落著的一縷黑發,指尖在他眉尾停留,“結果還沒查明,或許,不是皇帝。”
薛忱沒有說話。
這一切是不是皇帝做的,都不影響了。
造成他薛家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卻還連個凶手都查不出,如此君主,已經不配得到他的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