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我是李富貴。
“李富貴”是什麼曠世卓絕的名字,有同於“八尊諳”、“道穹蒼”、“愛蒼生”等鼎鼎大名之輩嗎?
非也!
李富貴,隻是區區李富貴,彆無其他。
李富貴生於微末,年幼時身材矮小,樣貌平平,連街巷間路過的流子都能隨便踩上兩腳。
若不是生了些異人的造化,在走投無路欲圖滅亡時,被人順手撈了一把,撈進了個黑暗組織,撈進了煉靈界裡。
李富貴,早沒了。
黑暗勢力中,這種背景的流子一抓一大把,什麼牛鬼蛇神都有。
情報勢力更是最不好混的那種,在裡頭勾心鬥角,打生打死,把自己人和背叛自己的自己人全部弄死,滅絕了一切人性之後走出來。
李富貴,還是沒了。
孑然一身之人,何謂之有?
造化生得巧,造化生得妙,李富貴固然是憑借可以煉靈的造化入了煉靈界,天賦卻是平庸。
憑借各般算計勉強嶄露頭角,同齡中也不是最優秀的那一位,隻能算得上中等偏上。
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比我強的都死了,比我優秀的殉職了。
到頭來,我李富貴竟是最會活的那一個?
煉靈之路難走,那就慢慢嗑藥,一步步抬高境界;情報之路難走,那就小心翼翼,一步步往上拾階。
李富貴從來沒想過自己要得到什麼。
更未曾幻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做到大人物般才可能談及的“夢想”、“登頂”。
驀然回首。
大氅加身。
山下之人,皆喚我……李大人!
花草閣為我鋪路,虛空島造我夢想,而跟了受爺,才算真正將奇跡,兌現為現實!
這不是幻劍術。
更非第二世界。
三大祖樹,現在就是在看我,就是在認真的盯、仔細的品……
他們見慣饕餮盛宴,入目非聖即帝,祖神亦曾祀過其中之一。
他們不識蒼生螻蟻,怎知太虛未虛,有朝一日還得青眼相加。
在他們的眼中,我是誰?
受爺帶我來此,所圖為何?
李富貴生來凡相庸人貌,偏偏長得一顆七竅玲瓏心,自是知曉受爺此刻,不需牽出一條隻會對祖樹搖尾乞憐的哈巴狗。
偏偏三大祖樹視下,區區一介太虛,身無祖源之力,還敢如此淡然……
他比締嬰聖株重要。
他比神之遺跡優先。
他還卡在祖樹之首神拜柳都要行動了的時候出來。
他平平無奇到讓人看一眼,就知道此子必有所長,這般人才是難能可貴之最,才是天地唯一。
我李富貴,也能成為唯一?
站在樹下,兜住心頭波瀾澎湃,李富貴見前頭長久無言,從容一笑,平靜地重複了一句:
“向三位問好,在下李富貴!”
……
謙遜從容、彬彬有禮、不卑不亢……神拜柳足足等了十息不曾出聲。
他知曉,沒有任何一位太虛,能在自己的麵前繃得住高壓之下的心態,半聖都很難做到。
何況,此時立在這位太虛麵前的,足有三大祖樹!
“太虛……”
是啊,這僅僅隻是一位太虛而已。
沒有祖源之力,沒有徹神念,沒有聖力,沒有其他。
他樸實無華到了一個極致。
唯一看不見的,是他的才華。
他必有才華,否則徐小受不必引見他。
神拜柳唯一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跟著徐小受的人,大多境界跟他一樣低,氣質卻跟他一樣卓爾不群?
龍,非池中物。
從龍者,為天上雲。
在李富貴重複了第二遍的時候,即便這名字聽來再兒戲,神拜柳亦不太敢托大了。
他剛要開口……
旁側受爺挖了挖耳朵,狀似在開玩笑:“我們杏界的李大人向你們問好,都是聾子,沒聽到嗎?”
九祭桂靈體一激靈就具現出了靈體來,第一個主動釋放善意:
“李富貴小朋友,你也好,你也好……”
神拜柳同樣將靈體鬼柳具現了出來,但隻是微微頷首致意,依舊一言不發。
儘人並無廢話,當著桂柳二樹的麵,重新將代表杏界之主意誌的杏界主印,鄭重交給李富貴:
“今後我若不在,李大人全權代表我。”
“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等同於道殿主,等同於天梯之上,沒有為什麼。”
哇!
李富貴差點哭出聲來。
等到了,不是在龍杏麵前,而是在外樹麵前,等到了受爺這般承諾。
這代表著,自己真真正正,成為杏界的二把手,朱一顆你已經晚了!
九祭桂靈體本來還想多寒暄兩句,問個“為什麼”之類的問題,聞聲閉嘴,默默點頭。
神拜柳稍顯訝異。
他確實沒有問為什麼。
但顯然也是棵偏執的樹,執意要知曉李富貴能代表徐小受的度,極限是什麼:
“不是詛咒,無關乎其他,隻是稍作假設,倘若受爺隕於外界……”
儘人望向他,出奇的沒有駁斥,而是灑然道:
“杏界之主不會有第二個。”
“但李富貴會找到機會,不惜任何代價,複活我。”
鬼柳深深望了受爺一眼,沒有繼續追問關乎“信任”、“背叛”等問題,沒有為什麼。
末了,他的目光一挪,瞥向李富貴。
同一時間,神農藥園中的神拜柳,像是褪去了偽裝,它的垂枝忽從嫩綠變得晦暗陰邪。
它變作通體幽青色,幾乎半透明化,散發出極儘森幽之質,仿佛下一秒枝條就會刺入李富貴靈魂體,將之憑空吊起,吞汲力量而亡。
“既見神拜柳,緣何爾不拜?”
“既見神拜柳,爾怎敢不拜!”
“既見神拜柳……”
轟的一下,隻是眼神接觸,李富貴腦海裡炸出魔浪。
眼前杏界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諸天祀拜鬼柳,獻祭不儘生靈為供的極端畫麵。
那神拜柳的柳條垂遍萬界,每一根都比杏界裡,乃至是其餘之地其餘祖樹之極端體型還要恢弘、還要巨大。
這,才是祖樹之首!
苦痛難支,幾欲伏倒在地。
李富貴隻是小小一介太虛,根本扛不住這樣的精神攻擊,險些一下就被轟散魂意,成為一具人形傀儡。
便這時,他懷中緊抱著的那方大璽,微微綻出了金光。
龍杏出手了!
精神一震,李富貴從迷幻之中歸來。
他駕輕就熟,第一時間便控製住了自己險些軟下的腿腳。
便是此刻頭疼欲裂,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眼神更無有半分殺氣,依舊隻是這般平靜的凝向鬼柳。
隻是那眼神之中,多了幾分疑惑,似在盤問:
汝欲何為?
“你!”
龍杏暴怒,險些出手。
他最近些時日,同李富貴關係要好。
雖然還是看不起這個人類,但自己的人自己欺負可以,彆人不行!
可他還沒動,九祭桂靈體便伸手攔住了他,蹙著眉一言不發,隻微微搖頭。
龍杏不明所以,但停下了動作,猛又瞥向他處。
徐小受沒有出手?
這他能忍?!
鬼柳自是看出了李富貴眼神中的問題,卻是不曾回答,隻是反問道:
“受爺答我,信你,你呢?”
甚至沒有問題!
隻是一句“你呢”!
這種問題,要教人如何回答?
鬼柳,你未免也太高高在上了些!
龍杏之靈怒火簡直要從目中噴湧而出,可當視向李富貴時,他靜了下來。
李富貴太平靜了。
有如聖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
迎著鬼柳的死亡凝視,他隻是淺淺一笑,還之以彼,還之以言:
“沒有托大,無關乎其他,隻是簡單表述兩句……杏界不滅,受爺不死。”
在三大祖樹的恐怖壓力下,捧著杏界主印的李富貴,徐徐抬起了頭來。
杏界,似乎亮了。
神拜柳褪去了鬼柳之態,回歸到了此前嫩柳迎春的模樣。
它的靈體鬼柳,同是一笑,微微頷首。
這一次,卻不再緘默,而是伴著玩笑話,半戲謔半認真道:
“向李大人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