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受一句“無事發生”,愛蒼生心頭翻江倒海。
他去過神之遺跡,也記得在那裡發生的一切,感應到的道則層次。
超道化上限!
神之遺跡,這是一個連十尊座去了,都能有所提升的大機緣。
愛蒼生從未想過,道??數令逼催自己折返回聖神大陸,因果居然還應在此刻。
他因為在神之遺跡待的時間不夠久,沒有參透接引之道。
他在聖神大陸,被聖神大陸的祖樹神拜柳,在神之遺跡以染茗的接引之道,耍了一道。
煮熟的朱一顆,飛了?
“嗬……”
愛蒼生放下邪罪弓,嘴角一扯,哂然一笑。
被辱罵、被背叛、還中計、還愚蠢……愛蒼生是被自己氣樂了。
分明是他布下的局。
徐小受也如願以償進入了死海。
可人在死海,看似被動,實則在徐小受的各般斡旋之下,被孤立的那個,反倒成為了自己?
死海,死海沒用。
祖樹,祖樹投敵。
《洪荒獸》罵他被打到東邊就在東邊坐一下,被指向南邊就往南邊趕過來,像一條精疲力儘的狗,到哪都要歇下喘口氣。
事實也確實如此!
徐小受說的,一點都沒錯!
自己這和被人牽著鼻子走,有什麼區彆?
“徐小受……”
愛蒼生自認為已沒小瞧過這個年輕的對手了。
今下回溯過往種種,從徐小受於神之遺跡歸,放肆登臨聖山那一刻伊始。
他發現,自己固然沒小瞧徐小受,卻是高估了自己!
確切點說,高估了自己的計謀!
若將徐小受等價於道穹蒼,自己現如今在做的,不正是舍本逐末――不戰,而在拚計謀麼?
那麼,對付道穹蒼這類人,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是什麼?
尋常人,或許會回應一句,閉口不言。
愛蒼生的答案,永遠隻有一個字:
“打!”
是的,從一開始,自己的判斷就是對的。
跟徐小受鬥,唯一的解決方案,就是“打”!
但自己的方向,卻不知何時出現了偏差。
或因南域煉靈師生死、或因其他,總之顧慮太多,最後荒唐到連魚老的“計劃十六”,都采納了……
魚老是什麼人?
魚老就是條鹹魚!
他的鹹魚之策,怎麼也被自己采納了,還自覺可以走到最後,完成最初的目的!
這落在徐小受、道穹蒼等臟人的心思中,不異於給足了時間,是他們最想要的麼?
時間,在普通人手中,摸不著,握不住,隻能白白流逝。
在他們那些人手裡,那是足以兌換世界的籌碼!
“打!”
愛蒼生終於找回了自我,冷眼瞥向身側,“回中域!”
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就算自己現在可以勝過徐小受,至末時也會因由他們締造出的種種變數,以敗亡終局。
顏無色是怎麼死的?
拖死的!
饒妖妖是怎麼死的?
拖死的!
聖神殿堂的高層每一次有人戰隕,道穹蒼都會開會複盤,他清晰明了講過這一切的根本,愛蒼生也受用之。
這些人,都是在一開始找不到主與次,因由時間白白浪費,最終陣亡。
可當事情落到自己身上來時……
愛蒼生發現,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撥弄局勢的走向。
連他自己也被蒙蔽了,也踏上了這條不歸路――被拖延時間後,被徹底拖死!
“仲元子!”
一聲高呼。
元素神使仲元子不敢再躲,刷的出現在身側,卻是哀呼道:
“不可!”
“蒼生大帝,真的不可!”
“既然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之前的忍了,之後的為何不能忍?”
“徐小受要這般折辱我們,那就讓他折辱,隻要他走到死海第十層,隻要無袖歸來……”
仲元子手腳並用,拚命比劃著,“攻守之勢易也!易也!”
可愛蒼生哪裡是聽勸的人?
他的脾性,比古劍修還要強驢!
仲元子看不清局勢,他懶得解釋,隻知道莽夫可勝智者,隻想拋卻一切隻會桎梏自己的理性。
他斬釘截鐵一揮手:“回中域!”
“回什麼回?”
遠處,傳來一聲輕笑。
仲元子淚都擠出來了,還想再勸,一聽這熟悉的聲音,身子猛地一震,刷的回眸。
傳道鏡沙沙而錯,畫麵完全模糊。
從鏡子後麵,走來一道身著星紋長袍的高挺身影。
“小道!”
“不,道殿主!”
仲元子身如雷震。
剛剛的假淚水一下被真情緒取代,淚腺跟炸了一樣,眼角就滋出了水花。
哇!
道小子,你終於舍得回來了?
這一刻,此前受過的所有委屈,似得到了宣泄,仲元子張開雙臂,作勢欲撲。
他要狠狠抱住道穹蒼,抱住自己的大腦。
隻有擁得住麵前人,自己和愛蒼生,才有可能和徐小受鬥上一鬥,才有可能反敗為勝。
再不濟,也不會被那可惡賊子,羞辱得連回擊的方式都沒有,連罵回去的機會都無!
“啪!”
愛蒼生一把扯住了仲老的衣袖。
後者幡然醒悟回來,道穹蒼,儼是敵人。
世界突然變成了黑白灰,仲元子失去了所有顏色,頹敗地癱瘓在地,如同被人抽離了腦髓:
“呃呃呃……”
愛蒼生望向道穹蒼,邪罪弓一緊,瞥了模糊的傳道鏡一眼後,選擇了放下:
“再往前一步,我會殺你。”
此刻這裡發生的一切,五域看不到,他們可以暢所欲言。
道穹蒼聞聲,立刻止步不前,高高舉起雙手,“我不是來打架的,我也打不過你。”
“你來當說客?”愛蒼生知道他要來乾什麼。
“對,你的選擇是對的,但我還是要請你留在南域,暫時不要過去死海那邊。”道穹蒼說著。
“憑什麼?”
“憑我的一腔真情……”
嗡!
邪罪弓一把提起,箭矢驟然蓄出。
道穹蒼嚇了一大跳,連連後撤,地麵跟燙腳似的,他縮到了傳道鏡後麵,不敢再騷:
“憑你說過的,你是護道人,你是試金石,你並不是真的‘愛狗‘,你並沒有給他們看門。”
“憑徐小受可以,他可以完成你的期待,做到你做不了的事情。”
“他可以斬你的道,以你磨劍,且試鋒芒!”
這話聽著像是在罵人。
愛蒼生卻皺著眉,停下了攻勢。
其實他已分不清,道穹蒼到底是在忽悠,還是另有其他用意。
可分不清是正常的,他是道穹蒼。
愛蒼生懶得去思考這些了。
“憑什麼?”
他複問著,就憑道穹蒼此刻講的這些,不夠。
可道穹蒼的出現,又令得他冷靜了回來,確實不該因不堪受辱而衝動。
如果徐小受贏了自己……
如果他能做到,自己便也能放下今下堅持的這些了。
思及此,愛蒼生長長一歎氣。
就在他剛要放下邪罪弓的時候,道穹蒼弱弱說道:“當然也憑我們幾十年的感情,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我們……”
嗡!
邪罪弓猛地又抬起,道穹蒼戛然而止,急忙改口道:
“當然不是憑我!”
“當然也不是憑徐小受!”
“當然更不可能因我三言兩語,就能打消你的堅持……”
“你不廢話,會死嗎?”愛蒼生忽然失笑,他發現道穹蒼好似幾十年沒改過本心,他還跟三十年前的少年一樣,這很好。
騷包老道也笑了。
他嗬嗬指向了北方,不再?嗦:
“你有大道之眼,你自己看,你往中域的方向看,徐小受的準備,比你想象的要多。”
中域……
癱瘓在地上的仲元子,聞聲扭頭,望向中域。
他沒有大道之眼,他看了個寂寞,即便有空間屬性,他也沒有那個奧義,能將整個中域儘收眼底。
愛蒼生看向了中域。
身後方道穹蒼的聲音傳來:“你找個人,我不說他的名字,你自己找。”
人?
愛蒼生遍觀中域諸人。
當他找人時,整個世界都是駁雜的道,他看不清。
“你找不到吧?”
身後幸災樂禍的聲音響起,沒等愛蒼生發火,道穹蒼急忙又道:“你再看一下道。”
道?
愛蒼生遍觀中域諸道。
當他尋道時,入目僅有一人。
……
中域。
跨域傳送陣遠處,八尊諳盤膝打坐一停,睜開濁黃雙眼,站了起來,轉身眺向南方。
“好久不見……”
他呢喃著,仿佛一個瞎子能看到什麼。
聽內容,好似還是見到了一個老友,所以病情嚴重到了這個地步嗎?
說書人趕忙上前攙扶:
“哥哥,我們坐下來,不要亂搞。”
“雖然這裡已經遠離了鬨市,並不惹眼,但這裡還是中域,容不下異人。”
可一聲呢喃過後,八尊諳隻是一頓,並沒有停下的他的問候:
“好久不見,愛蒼生……”
愛狗?
不是,蒼生大帝!
說書人猛地一震,腿都有些發軟,他壓低了聲音,抓著紅裙,驚恐道:
“你不是說他看不見我們嗎!”
“這到底是看見,還是看不見,你彆嚇人家呀,哥哥!”
……
道?
擁大道之眼幾十年。
愛蒼生,似第一次看見大道。
那大道原為一把虛無巨劍,從雲端之上貫來,刺入大地深處。
不見劍柄,不見劍尖。
高天一尺,沒地三丈。
道在中域!
道的中央,門開玄妙,立有一人。
道的四下,萬物皆劍,無不伏拜。
僅是如此一瞥,愛蒼生腦海裡乍現十尊座初見時,那個意氣風發的白衣劍客的恣意身影。
他一劍敗儘十裡,敢言之:
“俯首者,不殺。”
“直視我者,死。”
道在三十年前。
道,亦在今日!
當腦海裡那身影同眼下所見影綽交疊,彙成一劍時,愛蒼生看到了“劍”,也看到了他的“我”。
可八尊諳已經不是三十年前的八尊諳了。
他的體內蘊有戾獸,吞吐劍鋒,外化的他,比溪岸邊被衝刷了千年的石頭還要圓滑。
他微一抿唇,頷首致意,帶著捺不住的虛弱,輕聲道:
“蒼生大帝……”
“給我一個麵子,讓他走完死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