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這樣嗎?
五域皆知不是。
受爺遙望南方時,腳下展開的不再隻是奧義陣圖,背後呈現的不再隻是天狗食月。
他立在那方。
他劍勢昂揚。
他周身綻著道韻,似乎在這一瞬又悟了什麼,身影影綽,如有重疊。
“兩個受爺?”
風中醉以為自己眼花了。
他看到的第一重受爺,具有澎湃的生命力,帶著靈宮時期的稚澀、白窟時期的傻愣、雲侖山脈時期的初現崢嶸、虛空島時期的大放異彩,以及染茗遺址和現今時期的還道歸真。
他又看到了重疊在這一重豐富的受爺之下的另一個受爺,那是個乾癟的形象,是永恒的孤獨,是無邊的死寂,在一片白茫茫的無垠世界裡,他孑然躺著,雙目空洞,憧憬未來。
“情……”
風中醉不懂煉靈。
他隻是一個古劍修。
他忽而渾身汗毛倒豎!
因為若從古劍修的角度看,受爺此刻之悟,分明便是情劍術之悟!
——被威脅了一下,再威脅了一下彆人,他找到了自我?
“情劍術!”
“紅塵劍?”
“受爺悟了什麼……相?如此強大的相,他,悟了眾生相?”
“不,不對,眾生相不是這個樣子的。”
“眾生相是凡夫俗子,是帝皇貴胄,是大象萬千,是芸芸眾生,絕對無有這般清晰的雙重自我……”
風中醉已快要語無倫次,隻恨自己見識淺薄,說了半天,依舊隻能發出一句乾巴巴的疑惑:
“他,這是什麼相?!”
昂揚的劍意從背影中拔起。
絕對的自我於憑定間誕生。
紫寵率先察覺到了徐小受的異常,她早聽聞過此子悟性非凡,完全沒想到這樣也能悟?
他,悟了什麼?
雙重自我變得十分明顯,不止風中醉看見,紫寵看見,傳道鏡下的五域世人恍惚中也清晰可見。
受爺似渾然不察,背負著身後兩個自我,依舊徐徐而道:
“你真找錯人了,紫寵小公主。”
“你應該去
找的,是天桑靈宮的徐小受,是白窟、八宮裡的徐小受。”
“最多最多,你再去找雲侖山脈、虛空島四神柱前的徐小受。”
“他們會屈服,會遵從你,敬畏你,順應你。”
“哦,對了,還有更過去的徐小受……”
話音一頓,氣勢截然一變。
徐小受目中有光,大道於此刻視下,無比淺顯、無比明確:
“虛空島後,四象秘境後,染茗遺址後,桂折聖山後,你找不到了。”
“這個時候你來找我,你,威脅不了我。”
他像是在捋順自己的過往今生。
那紛繁複雜的人生與命運脈絡,在此刻絕對的自我意誌以及實力之下,柔順得一捋便清。
話至此時。
徐小受幡然回眸,目光灼灼盯著身後震撼莫名的紫寵,截然質問道:
“你死過嗎?”
紫寵嘴角都要被氣歪。
依舊威脅,還在威脅?
可此時此刻的徐小受,不似威脅。
他像在問一個簡單質樸,直指大道本真的問題,然而說的話,卻讓五域世人敲破腦袋都無法理解: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亡命徒?”
……
《觀劍典》曰:
“道無大小,相無高下。”
“水可為川,淚能載情。”
《觀劍典》例曰:
“眾生為最,不過眾生為劍神之相。”
“滴水穿石,亦可緩叩慢開玄妙門。”
八尊諳修古劍術,被五域古劍修公認為“劍神之後,天資第一”。
其於情劍術一道鑽研甚多,最後於《觀劍典》中,所記載的情劍術紅塵劍所悟之相的表達上,卻隻表達了一個思想:
眾相平等。
——不論是葉石相、師生相、眾生相,亦或者其他相,相無高低,眾相平等。
……
花未央有言:
“超道化易,明辨我難。”
“萬世皆幻,兩世可相。”
此之後,花未央假以他口再言:
“術邪一體,神魔本相,藥鬼生滅,四祖輪回,唯時空永恒。”
作為劍道第三人,幻劍術一道上集大成者。
花未央對古劍術一道超道化的後輩晚生,沒有過多的去作指路,隻是寥有數言。
他的話,在當時徐小受理解來,不算什麼。
隻不過顛覆了斬神官染茗的“明辨我、超道化”之順序。
又在“幻”與“相”之上,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方向,讓人更是迷茫。
最後還借以多數祖神命格的“聖魔”、“藥鬼”、一數祖神命格的“術邪”,推出無祖神命格的封神稱祖之路。
上下之間,毫無關聯。
此刻想來,當真如此?
……
“我悟了。”
立在桂折之巔。
遠眺南域罪土。
但與十尊座愛蒼生隔海而望,遙有所感,背後還立著一個給人以莫大壓力和威脅感的聖帝紫寵之時。
徐小受悟了。
他突然就找到了自我。
他意識到自己在四象秘境中出來後,最終堅定的再也不逃,而是要和聖帝麒麟,要和北槐一縷意念打一架的“道”……
是正確的!
自那一刻起的自己,大道已成,雖隻是雛形,此生再無退路。
於是戰北槐而劫後餘生。
於是戰道穹蒼而逢凶化吉。
於是神之遺跡,才得以逆風而上,直至最後堙滅祟陰複蘇大計,走向桂折聖山,有了死海前後的一切。
“亡命徒……”
徐小受回過身,望著麵前紫寵。
他能看到愛蒼生背水一戰的拚死決絕,亦能看到紫寵一拳不出的躊躇不定。
八尊諳說,道無大小,相無高下。
反過來亦成立,相無大小,道有高下!
十尊座的道,確實要比這些被時間和世界磨平了棱角的聖帝,要高上不止一境!
迎著聖帝紫寵,迎著她那蓄而不發的一拳,徐小受笑了,從淺釋、到大笑。
他指著紫寵:
“你沒死過。”
他轉身麵向五域,雙手高高揚起:
“而我道成!”
……
轟——
當那最後一聲落定。
受爺身後前世今生,雙重自我,從模糊到凝實,展露出純粹坦誠。
接受!
自洽!
融合!
它們彼此交錯,彼此纏卷,卻又涇渭分明。
由前世憑定今生,則今時今日之神意波動,無可動搖自我。
由過往憑定當下,則非空間時間寰宇乾逆,無可變改現實。
“情劍術……”
“紅塵、忘情……”
風中醉瞳珠不住震顫著,似是想起了什麼。
他的神色彰有大恐,嘴皮子止不住的哆嗦,最後駭然尖嘯道:
“兩世相?”
“輪回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