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9章 借用(1 / 2)

古今忘憂樓很是靜謐。

八尊諳指尖沾著茶水,在桌麵上簡筆鉤勒出了一個頭像。

那是個中年男子,濃眉大眼,頭發茂密,披散過背,還有美人尖。

徐小受盯著那個美人尖,看了許久,不曾言語。

茶台上除了四人麵前各自一盞茶,沒有多餘的雜物,隻剩下他方才推出去,但空餘恨沒有接的三件:

杏界玉符、手令、時祖影杖。

梅巳人的扇子,漸次搖得更急了。

當呼哧的風聲都變得刺耳的時候,他猛地一停,動作又舒緩開來,變得不疾不徐。

安靜的空氣裡,散布著焦慮的氣息。

八尊諳覆掌一抹,桌麵上淡淡的茶水痕跡鋪散,很快就被自然蒸乾。

徐小受抿著笑,重新望向空餘恨:

“餘恨兄,你有很多麵啊?”

空餘恨當然看到了八尊諳的小動作,也知曉徐小受此言何意,平靜道:

“人有多麵,我或非我。”

我或非我……上一次聽到這句話,還是在鬼祖那裡,是巧合嗎?

徐小受感覺自己身上被安裝了竊聽裝置,也許問題就出在時祖影杖上麵?

他沒有多想,繼續方才的問題:

“就算人有多麵,同一時間段能展示出來的,一般也隻有一麵。”

“我上一次見你,這次見你,乃至一息前見你,以及一息後再見你……所見,似乎總是不同?”

他看向八尊諳,沒有掩飾方才彼此間的小動作,主動說道:

“我察覺到了不對,讓八尊諳畫下他眼中的你,確實和我所見大有不同。”

“這麼多個你,哪一個才是你?”

徐小受微微一笑,說著腦海裡閃回的,還是死海中所見空餘恨的那個冷漠眼神。

彼時他都以為雙方友好關係到此為止了。

不曾想這次再見,空餘恨好像忘記了之前發生的事情,表現得和虛空島上的那次見麵一樣溫和。

——是同一人嗎?

空餘恨望著徐小受桌前也畫出來,還沒抹去的一個絡腮胡漢子,一個麵白無須的青年,以及一個玉麵書生麵孔,輕笑道:

“這重要嗎?”

“重要。”徐小受斬釘截鐵。

空餘恨便搖搖頭:“那我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心境不同,觀我則非。”

“非?”

“是的,非。”空餘恨思量著道,“人有所畏,則視下皆狼虎;有所好,則皆友善;有所疑,陰柔。”

徐小受眯眼聽著,不知不覺上身往後一靠。

小木凳沒有靠背,他又隻得雙手環胸,眼神微含,姿態戒備,如坐針氈。

這個時候,他發現空餘恨確實和記憶中的變了——自他意道盤超道化後,他才察覺到每一次見到的空餘恨,都有或細微,或大幅度的相貌、身材變化。

這一次,空餘恨就從麵白無須的陰柔男,隨聲長成了眼神深邃,鼻梁高挺的高權位者。

看上去,他高深莫測,像道穹蒼異父異母的孿生兄弟——長得不像,但感覺像。

空餘恨呷了口茶,雙指抵住左腮,偏頭含笑望去:

“千麵之我,在於你如何看我。”

這話真發人深省!

梅巳人省了一會,還沒察覺到他的紙扇掏錯了,邊飛速搖著他的“粉墨登場”,邊沉著聲音緩慢開口:

“予嘗聞……”

徐小受倒吸一口涼氣,感覺腦殼發疼:“老師,古今忘憂樓也沒那麼高大上,沒必要這麼咬文嚼字吧。”

呃?

梅巳人一噎,回頭瞪了這逆徒一眼。

不是你們說的古今忘憂樓乃時祖神庭嗎,這空餘恨神秘兮兮的,感覺並不大好對付。

第一次來,沒什麼經驗,但他還是改口了:

“老朽曾聽說過,祖樹菩提古木有個傳說,‘菩提樹下千麵我,九世輪回證道果’。”

“‘人有千麵’一說,在煉靈界卻非什麼好事,證道成了,觀千麵而修本我,證道不成……”

他猶豫了一下,在三人特彆是空餘恨的注視中,心態放平,又找回了學堂上課的自己,諄諄道:

“你的道,怕不是修亂了,導致的自我紊離?”

徐小受麵露訝然。

他以為巳人先生能進古今忘憂樓,是因為自己和八尊諳,因為之前他就進不來。

但顯然,他徐八二人,麵子還沒這麼大。

空餘恨將之拉進來,是因為巳人先生到了這一步,空餘恨也有所求?

果不其然,梅巳人這邊話音一落。

茶台前頭,玉麵書生空餘恨便下巴一點,瞥望而去,旋即敬了一茶,很是禮貌的開口:

“老先生閱曆匪淺,敢問此言深意?”

如果這話是出自徐小受之口,梅巳人第一反應是這小子在明褒暗貶,變著法兒損自己呢!

但這一刻,他真從空餘恨的眼神中,看到了請教、求知、認真。

他望向徐小受。

徐小受的眼神充滿鼓勵。

都什麼跟什麼啊,你為什麼要鼓勵我,我才是你老師……梅巳人心聲一啞,都想沉默了,但長吸了一口氣後,還是選擇了為空餘恨解惑:

“膚淺末學,些許拙見罷了,不可當真。”

“然紅塵百態,五湖四海,老朽看不儘全部,也算看了有十之一二,見過不少你這樣的人。”

說著話音一頓,梅巳人眼神多了思慮,斟酌著措辭道:“或許在修道境界上,他們遠不如你境界高深,但這些人身上,都有一個顯著的……特點。”

特點?

毛病吧?

徐小受很自動的就給巳人先生的用詞修正了,視線在空、梅二人身上滴溜轉。

“敢問,是何特點?”空餘恨求教之心懇切。

“自囿。”

梅巳人定定說道。

自閉?自困?自己束縛自己?

徐小受若有所思,望著空餘恨,感覺老師說得有點貼切。

這家夥確實有點自閉症的感覺,孤獨、執拗、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行事有自己的準則。

但病情應該不至於那麼嚴重,也能同人說話,也能散布焦慮。

古今忘憂樓,什麼都能忘——憂從中來,不可斷絕,樓主也不能例外。

“敢問,自囿何意?”空餘恨再請教。

梅巳人這下搖頭了。

他並不太懂空餘恨,隻是從第一麵就讀出了這種感覺,並選擇了說出來。

他給不出一個確切的答案,畢竟他隻是個教劍的,不是老醫師。

他望向徐小受:“老朽這學生,倒曾說過一句話,頗給人以啟迪,或許對你同樣適應。”

“何話?”

“超道化易,明辨我難。”

此言一出,徐小受都如撥雲見日,隻感覺朦朧在空餘恨身上那層揮之不去的陰翳,有了根源。

這家夥,就是一種“迷失”的狀態!

按照曾經八尊諳說過的,每代一個空餘恨。

那他可能都不止經曆了九世輪回,他有萬世輪回都可能。

會否就是因為萬世輪回,空餘恨想修出一個什麼結果,最終連每代空餘恨的目標,有的都忘了?

“駁雜、糟粕、迷亂……”

徐小受目前就在經曆紅塵百態,他懂。

他固然尚能堅守得住本心,因為那些感悟對他而言,層次太低。

可當經曆十尊座、龍祖、鳳凰等這些高境者的一生後,他也得花一定的時間,去平複下自己。

否則,所得便如以上三詞一般,不是精華,儘是糟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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