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老淡然的從陽光投射出來的門簾中的黑影上收回視線,瞥了那邋遢男子一眼。
“你很幽默。”
“哦?”男子眉頭一挑,點頭道:“謝謝。”
“無月劍仙是何等人物,我有什麼資格刺殺他?”桑老端起了酒杯。
“是的,你沒有資格。”
邋遢男子讚同道:“所以,我才覺得你醉了。”
桑老酒杯本已經端到了唇口,聽聞此言,整張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你長得很像我的一個朋友。”
他輕輕的放下酒杯。
“咚”一聲響,酒肆中的桌麵、地板上的灰塵一震。
浮空。
落地。
“呼!”
無名風刮起,卷開了門簾,露出了小二踮起的腳尖。
隨即,兩人便見著這小二慌亂的抬腳,像踩蟑螂一般死命的抵住了門簾下擺。
空氣似乎在升溫。
小二感覺額頭熱汗和冷汗一起冒。
他突然聽到了“咕嚕咕嚕”的聲響。
那是“青龍飲”被燒開了的聲音。
“不對啊!”
小二慌了,“我剛剛分明已經將火給滅了,難不成,是我記錯了?”
抹了一把汗水淚水以及鼻涕,小二想捂住耳朵,可是他發現,自己的手根本就不夠用了。
“娘啊,你怎給我生了兩隻手就走了……”
“完全不夠用啊!”
他哭了。
真真切切的哭了。
無聲的在門簾後麵啜泣著。
……
“朋友?”
邋遢男子掃了一眼突然沸騰開的酒壺。
眼眸一沉,那沸水瞬間安靜了下來。
“或許是你看錯了,我並不像誰,在這個世界上,我就是誰。”
他擺擺手,掌心一蜷。
桑老桌上的酒杯,就到了其手中。
做完這一切,邋遢男子才接著抬目,偏頭看向了對麵老者。
渾濁雙目中爆出的精芒,盛氣淩人。
“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桑老嗤笑一聲,同樣抬眸看去,上下打量了這個男子一番後,視線定格在其腳旁的麻袋上。
他竟然看不清裡頭是什麼東西!
“老夫建議你去整形換臉,順帶截個肢,不然……”
淡定收回目光,桑老將目光投射到這人臉上,戲謔道:“不然你這幅尊容,走在路上,容易被人砍死。”
“有勞前輩掛心了。”
邋遢男子點頭致謝,捧著酒杯仔細端詳著,道:“有件事情,我不是很懂,可否請前輩指點一番?”
知曉對麵不是善茬,根本不會接自己的話。
於是不待回話,他便繼續問道:
“人有時候,為什麼會選擇買醉呢?”
“明明就是一種用來麻痹自我的方式,既燒喉,又傷身,喝了還容易做夢,吞下劍都拿不穩……”
“酒,這種東西,真的應該存在於世間嗎?”
“不喝還我。”桑老敲起了桌子。
“哦,是了……”
邋遢男子像是記起了什麼一般,恍然道:“還有一種說法,酒壯慫人膽!”
“是不是因為這個緣由,當世強者在猶豫能否殺人之前,也都需要飲上一杯?”
他笑眯眯的抬起了頭。
桑老手指定格在桌麵之上。
突然一拍。
“嘭”一聲響,桌子上的筷子筒直接飛起。
“嗤。”
也不見有其他動作,隻堪堪一個不屑的鼻息,那筷子筒驀然飛出一根筷子,嗖一聲射向了邋遢男子。
“厲害。”
邋遢男子讚了一聲,橫眉以對。
那飆射而來筷子突然爆開了無窮劍氣,在虛空一個反轉,反射向了桑老。
“垃圾劍意。”
桑老草笠一壓,空氣溫度陡然攀升。
下一秒,才堪堪落回桌麵上的筷子筒直接炸開,裡頭筷子全部飛起。
十數道虛影頃刻點起了白炎,激射而出。
“嘭!”
那單飛而來的筷子根本擋不住這等攻勢,在虛空相遇,直接被從中心戳開,連灰燼都沒有留下,當場在虛空被焚毀。
“嗤嗤嗤……”
血花飛射。
邋遢男子吃痛的放下了手中酒杯。
低著頭,看著胸前那燃燒著白炎的,已然深深沒入一半的十數木筷。
他手一卷,將其上的白炎裹挾。
劍指一劃,便是將這炙熱能量送入了虛空碎流中。
然後咬著牙一根根將筷子拔出,無力道:“前輩厲害,一下子就教會了我寡不敵眾的道理。”
桑老看著他沉默了。
寡不敵眾……
這家夥,到底是要過來乾嘛的?
“你叫什麼名字?”
他再度問道。
“我說了,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醉了。”
邋遢男子將染血的木筷小心翼翼的插回了筷子筒,起身想了一會,再放下一塊靈幣,誠懇道:“賬我已經幫你結了,離開吧,沒必要再送上一條命。”
“有趣,你很有趣。”
桑老笑了:“知道寡不敵眾的道理,腳下還有工具,你又為何不用?”
他說著,視線下眺,示意性的看向了其身側的麻袋。
“非是不用,實是沒有必要。”
邋遢男子拉起了麻袋,頓時裡頭傳來了“哐當哐當”的鐵器撞擊之聲。
他來到桑老的桌子前定住,歎息道:“打不過就是打不過,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所以沒必要出手。”
“不試試,你怎麼知道打不過?”
桑老冷笑,“年輕人的熱血呢?哪去了?在這一點上,你連我徒弟都不如。”
“年輕……”
邋遢男子低吟一聲,隨即豎起了自己的四指,道:“有的人看著年輕,身體卻已經殘缺了。”
“同樣的……”
他頓了一下,深深凝視著麵前老者,道:“有的人看著身體健全,但是不是外強中乾,我也就不清楚了。”
“哈哈哈!”
桑老大笑:“弱禽才會在捕食前遲疑不決,畏首畏尾;真正的猛獸,隻會選擇一往無前!”
“一心赴死是嗎?”
邋遢男子不解道:“那不是蠢獸之舉?”
“你想太多了。”
桑老同樣拍著桌子起身,正要說話,突然不言,轉頭看向了窗外天空。
天穹之上,一道靈陣光束衝霄而起。
轉瞬之間,氣流排雲而開,似是天神降臨。
“嗡——”
十裡長街,劍鳴齊吟。
酒肆的門簾猛然一抖。
即便是小二,此刻也知曉。
那傳說中,當世隻有七人能拿到稱號的七劍仙之一,苟無月,已然到達青龍城。
“我該離開了。”
桑老拍了拍邋遢男子的肩膀,“年少有為,就多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如此……”
他打量著麵前人的裝扮,搖頭笑道:“如此著裝,縱然再像,也不會是‘是’!”
“我說了,我從不是‘像’,我就是‘是’!”
邋遢男子冷眸一瞪,似乎是生氣了。
“好。”
“你是‘是’,你繼續‘是’,老夫不和你爭辯了,後會無期。”
桑老越過他,走向了門外。
邋遢男子捏緊了拳頭,“你不能出去!”
“天大地大,區區酒肆,又非囚籠,我何故出不去?”
桑老大笑。
每一步邁出,他的氣勢便陡然攀升一截。
直至走到門口,這破爛酒肆已然搖搖晃晃,仿若要完全坍塌一般。
躲在門簾後麵的小二身子早就已經僵硬了。
他聽了這對話的全過程。
即便有時候聽不懂,但也不影響前麵那邋遢大叔說的那一句話。
此刻。
七劍仙苟無月已至。
這老頭便要選擇離開。
所求為何?
答案,不言而喻!
“我滴個親娘哦,老板啊,你可知道你的破酒肆來了些什麼人?”
“他們……不,他,他竟然要殺無月劍仙?”
“這這這,這特娘的,我就要一份可以謀生的工作,我至於嗎我,他們不會滅口吧!”
“嗤!”
胡思亂想之際,門簾突然嗤一聲直接被斬斷。
小二整個人怔住了。
他看著完全垂落在地的,本該能遮住自己下半身的門簾。
意識到方才一道劍氣過後,自己的掩耳盜鈴之舉,已然無用了。
猶豫著垂下了門簾,小二便是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隻見破爛酒肆之中,桌椅漂浮,碗筷四散,儘皆浮於虛空,爆蓬著無窮白色劍氣。
而這般萬物所指,其目標,便是已經走到了門口的草笠老頭。
“敕!”
邋遢男子並指斬下,那漂浮於虛空的鍋碗瓢盆,便是陡然斬向了草笠老頭的後背。
“小心!”
小二在心頭尖叫著。
這要是在酒肆裡頭出了人命,彆說自己了,老板都不一定能躲過青龍城禁衛軍的執法。
有心救援。
但無力回天。
小二軟倒到了地麵之上。
……
“你所謂的以眾敵寡,終究是太遲了……”
桑老無聲回頭,在幽暗的酒肆環境之中,緩緩一抬草笠。
深邃眼窩之中,一點寒芒綻放,隨後白炎灼灼。
“撲撲。”
輕微聲響於劍意呼嘯之間響起。
隻待這聲音出現之際,那被劍意吊起的萬物,直接轟然砸地。
而邋遢男子胸口血色衣物之前,突兀白炎複燃,瞬息間便是籠罩了全身。
“這是……”
男子驚駭了。
他剛才,分明已經將白炎給全部卷走了。
怎的,這玩意還可以重新燃燒起來?
自己,可是半分靈元不曾動用啊!
“劍意?”
很快,他便是瞳孔一縮,完全明白了什麼。
這白炎燃燒的,竟然不是自己的靈元,亦或是肉身……而是劍意!
“不解嗎?”
桑老失笑搖頭,“你既然要來阻止老夫,又為何連老夫的能力,都完全不曾打探清楚?”
“燼照天炎,無物不焚!”
他說著,草笠一壓,便是遮蔽了自己大半張臉。
而那熊熊燃燒於邋遢男子全身的白炎,也隨著這一舉動,直接卷縮入體,完全沁透其五臟六腑。
“唔!”
男子悶哼一聲,七竅流血。
在已經知曉白炎傷害,有所戒備之下。
他依舊著了道。
不僅如此,明明可以將萬物直接焚燼的白炎,偏偏入了他的身體,隻是阻隔了他的靈元、天道、乃至對劍意的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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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不傷身體分毫!
“這家夥,對火焰的操縱,竟然已經到了如此精妙絕倫的地步了嗎……”
邋遢男子死命抗爭著。
他想動。
可手一動,筋骨脈絡便是被焚斷,繼而重新熔接。
劍意想動,白炎便攀附上了劍意,直接焚得虛無。
天道氣機想動……
天機完全靠近不了這白炎分毫了!
明明白炎已然入體,但是方圓數丈之地,邋遢男子發現,自己根本感悟不到半分天道氣機。
“光憑溫度,便是蒸發了一切嗎?”
“可惡啊……”
嗒。
桑老收回目光,一步跨出了門檻。
午後暖陽灑下,在酒肆斷牆上拉起一個長長的剪影。
“嗝~”
打了一個酒嗝,桑老似乎才想起了什麼。
他回頭看著那完全蜷縮於地,不斷抽搐的男子,道:“對了,你問的關於‘酒’的問題,老夫似乎還不曾回答你……”
頓了一下,桑老輕聲一歎。
“酒用非壯膽,實是殺人劍。”
“在這一點上,你連他的半分精髓,都不曾模仿得到。”
“畢竟,他已經開始飲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