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再不想承認,此刻的徐小受,真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對方說得很含蓄。
但徐小受哪能聽不出來。
“置身其中之後,再想置身事外,難了!”
再有各種借口,諸如桑老的強迫,紅衣的狙擊,焦糖糖的相中,狼狽聖人的選擇……
這,也都是事實啊!
即便有各種前提條件在先,可既成的事實,便已經無所謂前提條件了。
哪怕是被動。
此刻,自己也確實已經步入到了很多人的視線當中。
“獨善其身?”
徐小受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做出來的這一個選擇,竟是多麼可笑!
在大佬雲集的境地之中,自己竟然還想要獨善其身?
就因為想要獨善其身,這一路走來,一步步從桑老的布局中,邁入了紅衣的視線,再進入到聖人的棋局,到後來被鬼獸也盯上……
回過頭想想。
這一切既成的事實,不就已經在告誡著自己,選擇,錯了麼!
“自欺欺人……”
說實在話,徐小受很不想要麵對這個詞彙。
但蒙麵人一番話,確實將血淋淋的現實給揭露了出來。
選擇獨善其身。
僅僅這一段時間,自己便遭遇了這麼多。
再堅持下去,還扛得住麼?
現在是各方都相中了自己。
但自己真有那個潛力,讓得他們的耐心可以熬到自己成長起來的那個時候?
不至於吧……
一旦其中某個鏈條崩斷了。
他們想要用強的了。
幻想與真實之間隔著的這一層紗布,甚至經不起輕柔的一個輕捅。
“守夜……”
徐小受想到了守夜。
從開始的縱容,到了解自己想法後的包容,再到此刻的不完全決裂……
這其中,才用了多長時間?
再堅持下去,是否便是真正的決裂?
那個時候,自己抗的下真正的斬道含怒出手?
守夜,還會像溜孩子一樣,任著自己的性子胡來?
“還有鬼獸,還有聖奴……”
徐小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他有點想通了。
自己確實太天真了。
白窟很大,但也很小。
聖神大陸很大,但也很小。
自己此刻勉強作為一枚好棋子,能在未來發揮一點作用,所以執棋者會縱容自己的一點小脾氣。
可一當實力再突破,達到某一個臨界點。
再有這種任性,對方可以忍受麼?
“因為快到掌控不住的時候了,所以不得不出手,提前扼殺?”
“得不到,就毀掉?”
徐小受太明白這些人的思路了。
甚至,很有可能麵前的蒙麵人,也是這樣子的想法。
那麼,在這殘酷的現實之中……
“妥協麼?”
徐小受有些動搖。
蒙麵人的一番話,撕開了他自遮雙眼的手。
而看清了方向,徐小受才明白麵前的路,究竟有多麼艱難。
妥協,真的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啊!
站隊……
至少站完隊,這種舉步維艱的情況,便不再會出現了吧?
背靠大樹好乘涼。
身後有了人,即便自己手上的牌打完了,他們也會再呈上好幾十個牌堆吧?
這跟自己一個人拚搏,完全不是一個樣子的。
沒有後顧之憂,隻需要粉碎麵前的一切敵人。
然後……
徐小受思維至此,驀地一僵。
然後,是什麼呢?
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成為一顆真正的棋子?
滿身涼意突然自靈魂層麵滲出,徐小受一時間寒氣透體。
他想到了自己在古籍空間中站出來之時所堅定了的信念。
“為了自由!”
而如若選擇妥協的話,還是為了自由麼?
……
“你錯了。”
蒙麵人一直默不作聲,直到徐小受麵色有了劇烈變化,才出聲乾擾道:“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
“但是,人,並非是孤獨的動物。”
“一個人的路,就算走得再筆直,那也永遠是不完整的。”
“此刻,我在你身邊。”
“於你而言,我是天、是傘、是不可抗拒之力。”
“但對我來說,你現在真沒有什麼價值,屬於可有可無的棋子。”
“很殘酷,對吧?”
蒙麵人一笑,再道:“但換個角度呢?”
“工具!”
“在你沒有成長起來之前,我,便是你的工具,利用好就行了,想那麼多作甚?”
“人類之所以會進步,便是不斷在利用工具。”
“石器、火器、靈器……”
“肉身、意誌、靈元……”
“哪一步的成長、進化,不是在利用所謂的‘工具’?”
“萬物可以是工具,人也是萬物,沒有比草木花石高貴上幾分,為何他,就不能被利用呢?”
“又為何……”
蒙麵人話鋒一凜,直刺靈魂深處:“你拿起名劍的時候可以心無旁騖,以人為劍,便開始患得患失了?”
徐小受感覺腦子嗡一下的像是被劍意給刺透了,疼得他背脊一躬,抱頭蜷起。
說書人有些驚詫。
“悠著點,悠著點……”
他滿目擔憂的看著小聞明。
對方還隻是個孩子啊,不能這麼暴力!
蒙麵人卻不以為意,手往旁側一伸,張開了四指。
“哈?”
岑喬夫看著麵前的手愣住,什麼意思?
“我的葫蘆。”蒙麵人翻白眼道。
“噢噢。”
岑喬夫這才反應了過來,埋怨了一句:“真是的,自己的東西,就不能自己隨身帶麼?”
說著,他將一個黑不溜秋的小葫蘆掏了出來,“啪”一下拍到了蒙麵人的手上。
……
徐小受說不出話來了。
蒙麵人的劍意太強。
僅僅隻是幾句話,他感覺靈魂都裂開了。
可是……
妥協?
徐小受真的辦不到!
他堅持的自己、自由,如若信念都崩塌了,還談何繼續一路走下去?
蒙麵人的話是有他的理由。
但放在自己身上,不現實!
也無法感同身受!
“唉。”
一聲低歎回蕩於虛空。
蒙麵人伸手貼住了自己的脖子,往上一扯,便是將麵罩掀到了鼻子之上。
徐小受神情陡然一震。
“感知”傳來的畫麵之中,對方那脖子處一大塊傷疤,不正是自己在靈藏閣中看到的雕刻男子那樣?
不正是那日遭遇紅狗之時,邋遢大叔身上的特有標誌?
這……
同一個人?
徐小受思緒突然亂了。
蒙麵人的下顎線十分硬朗,但是胡子拉碴的,還有凝固的血痂,簡直遭亂不堪到了極致境界。
他一抹嘴,便是將先前噴吐的血跡給摸開,隨即屈指彈開了葫蘆塞。
空氣中突然氤出了一股烈酒的味道。
很濃。
很刺鼻。
徐小受被這突如其來的味道給嗆醒了幾分。
“少年人總是容易鑽牛角尖呢!”
蒙麵人拿著酒葫蘆對準了嘴,剛想要仰頭,突然想到了什麼。
“我說的話已經夠多了,但還是再補充一句吧。”
他放下手,仰頭看到了天空。
“白窟,是什麼顏色的?”
一側二人不由抬頭。
徐小受同樣也從靈魂刺痛中微微恢複了神智,一昂首。
“緋紅……”
三人同時呢喃。
白窟世界沒有日月,但天色,一直都是緋紅的。
“是啊,緋紅。”
蒙麵人一歎氣:“所以,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黑白的,又哪有什麼絕對呢?”
“是非、善惡、光明與黑暗、大地與蒼穹……”
“這些都不過是人賦予事物的詞彙,談何所謂的絕對?”
“既如此,那麼,妥協和自由,便真的對立麼?”
徐小受腦海啪一下感覺有雷霆炸響,思路都被劈開了。
這番話,很熟悉。
正是先前自己對守夜講過的。
但是,彼時被用來搪塞守夜的內容,從蒙麵人的口中說出來,竟多了另一重味道?
“嗬!”
蒙麵人搖頭輕笑一聲。
“白窟破了有聖神大陸,聖神大陸破了,便真的是世界儘頭麼?”
“不儘然吧!”
他沉吟了下,像是在對自己說話:
“你用主觀去定義了世界,卻要用被主觀定義了的世界對立,來要求自己,可笑嗎?”
“可笑!”
“妥協和自由,本就不是相互掣肘的一組詞彙。”
“他僅僅就是你主觀意識的一個選擇罷了。”
“僅僅隻是一個‘選擇’!”
“嚴重點,也不過是‘抉擇’!”
“怎麼看,源自你自己……”
“言儘於此。”
看著目中湧現出無儘迷茫的聞明,蒙麵人閉口不言了。
他再度抹了一把嘴,將唇上乾燥的死皮也搓儘了一把,端著酒葫蘆一仰頭。
空間破碎,風聲凜凜,掀得其一生黑袍沙沙作響。
“自由,誰不向往呢?”
喉結一滾。
“咕嚕咕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