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媽是被香味給勾醒的,要不然起碼得再睡五個小時,可她這人吧,就有一個毛病。隻要一聞見飯味,連叫都不用叫,自個就醒了。七點整,老傅一家正吃早飯呢,一見著表姑媽醒了,傅英才連連招呼她:“招娣啊,餓了吧,快來吃點東西吧,有為,苗苗,這是你們表姑媽,快叫人。”
至於傅球球該叫什麼,傅英才也犯了難,這裡裡外外的關係實在是太遠了。魯招娣是他舅舅家的女兒,傅英才從小家庭條件就不好,爹媽死得早,是親戚們東給一口飯,西給一口飯,硬生生拉扯大的。要不是他舅舅當年給的那口飯,傅英才早就餓死了,哪還活的到現在。傅英才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他在城裡站住了腳跟,也從沒忘記過當初幫助過自己的那群人,對老家這些親戚,更是禮遇有加,凡是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一定義不容辭。
魯招娣雖然是他表妹,可兩人年紀差了十幾歲,平常沒什麼來往,可是魯招娣的事跡,傅英才卻早就有所耳聞,魯招娣今年都三十七了,還沒結婚,倒不是她模樣太醜,而是她心氣太高,誰給她介紹對象,她也相不中。硬生生地拖成了老姑娘,彆說是在魯家莊,就是把周圍幾個村子的姑娘都加在一塊,也找不出一個比魯招娣還難伺候的了。
魯招娣不結婚,可急壞了她爹娘,這麼大歲數了,上哪找對象去,傅英才的舅媽都快七十了,還愁著呢。不得已,他舅媽才上村長家借了電話,打給傅英才希望他能幫個忙,把魯招娣的終身大事給解決了。
傅英才也愁啊,他一個大老爺們,上哪給魯招娣介紹對象啊,況且這個魯招娣的眼界賊高,誰也看不上,這你說可咋整啊。
當然,這都是大人們的事,傅英才考慮到魯招娣的麵子,隻跟幾個孩子說魯招娣是來城裡找工作的。
傅英才苦大仇深,魯招娣可一點都沒在怕的,看著桌子上豐盛的早餐,魯招娣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早飯是傅有為做的,煎了幾個荷包蛋,煮了一鍋小餛飩,除此之外還有剛出鍋的小籠包,軟嘟嘟地冒著熱氣,老傅家幾個孩子都在生長期,飯量本來就大,傅有為做的也就多,生怕孩子們吃不飽,餓著肚子。
“招娣啊,粗茶淡飯,你將就將就。”傅英才也就是按照慣例客氣一下,誰成想魯招娣的表現可一點都不客氣。
她點點頭:“大表哥你們家夥食是真不錯,正好我早就餓了。”
看著眼前仿佛被龍卷風肆虐過得桌麵,傅英才眼皮子一抽,他這個表妹果然是個實在人,她說她餓了,那就是真的餓了,荷包蛋一口氣吃了三,一鍋小餛飩隻剩一點湯底,一鍋小籠包一人吃了四分之三,這飯量也太大了點。
傅球球都快哭出來了,他就吃了一個包子啊,還沒吃完呢,飯就都沒了,他這個遠方老姑到底是是不是人類啊,怎麼就這麼能吃呢。
見多識廣如傅有為也被魯招娣這兩下子給鎮住了,這可是五口人的飯量啊,魯招娣連眼都不眨,就這麼生生吞下去了,她這胃口也太好了吧。
魯招娣吃的酒足飯飽,就勢往椅子上一攤,揉著肚皮打哈欠,愣是沒覺出什麼不對勁來,一點不拿自己當外人:“大表哥,表侄子,你們待會還得上班上學是吧,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帶在家裡就行,你們放心去吧,不用擔心我。”
不,我們不擔心你,擔心自己的家。
這一刻,老傅家四口人想到一塊去了。
看了眼表,都快八點了,再不出門可就遲到了,傅英才連忙催促孩子們收拾東西出門:“那行,招娣你在家好好休息,家裡什麼吃的都有,你自己看著弄吧,我們先走了。”
再三囑咐了好幾遍,老傅一家才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各自走了。
被表姑媽這麼一耽誤,時間格外緊張,傅有為自行車蹬的飛快,恨不得蹬出風火輪的氣勢來,卡著點將傅球球送到友誼小學,自己連口氣也顧不上喘,玩命往百貨大樓趕去,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沒遲到,車胎都硬生生騎癟了一圈。
傅有為雖然是第二天上班,可是上手卻很快,今天茂華生意不錯,傅有為忙得腳不離地,一口氣賣了好多縫紉機,好幾次黃帥想找他說話,傅有為都忙得顧不上理會。
傅有為跟個陀螺一樣一口氣轉到下午四點,才有空坐下來,喘口氣。
自打肚兜事件過後,黃帥對傅有為心存愧疚,隻想找個機會報答他,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給傅有為解渴。
傅有為道了聲謝,接過水來灌了一口,他眉飛色舞地說了一天,喉嚨乾得發疼,嗓子一接觸到熱水,那火辣辣的感覺瞬間好轉了不少。
不過傅有為忙歸忙,腦子卻一直沒閒著,他還惦記著家裡那尊大佛呢,也不知道表姑媽在家裡乾什麼呢,還真是讓人放心不下,照魯招娣這個吃法,老傅家遲早得讓她吃窮了,得趕緊像個法子把這大佛請出去。
傅英才沒和傅有為提找對象的事,傅有為就當真以為魯招娣是來城裡打工的。他想起什麼似的和黃帥打聽:“咱們這附近有地方招工不?我有個親戚想到城裡找份工作,你有認識的熟人不?”
“招工的地方多了,你要給人介紹工作?你跟我說說你這親戚的條件,我給你物色物色。”黃帥是個包打聽,周圍翻身什麼他都知道,傅有為這會算是問對人了。
“女的,三十七八了,想找個包吃包住的地方,工作條件最好彆太艱苦。”傅有為自認為對魯招娣已經很好了,不僅幫著她找工作,還給她往好了找。
“工作條件彆太艱苦?”黃帥皺著眉頭尋思了一會,“那倒是有,辦公室的活都挺輕鬆,你這親戚什麼學曆啊?”
“初中畢業吧。”傅有為估摸著說,魯招娣那樣子也不想是念過高中的。
“沒上過學不要緊,她三十七八了,應該生孩子了吧,我倒是知道有幾個老板家裡正缺保姆呢,不用她乾彆的,帶帶孩子就成。”
傅有為有點尷尬:“還沒結婚呢。”
“這……”黃帥是沒轍了,三十七八,沒學曆沒本事,還想找清閒活計,這不是做夢嗎,要是有這種好工作,他自己就先上了,還輪得著彆人。
傅有為也覺得臊得慌,魯招娣這個條件確實不好找工作,看來把她送走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這個表姑媽雖然招人煩,但畢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父母還對傅英才有恩情,怎麼處理她,還真是個大問題。
傅有為惦記著家裡,一顆心火急火燎的,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時間,一個猛子就衝出去,騎上自行車就往友誼小學走。
等了好一會,傅球球才背著書包出來,一見著傅有為,小臉迅速癟下來像個漏氣的皮球。
“二叔,我好餓啊。”球球告狀,“早上沒吃飽,一天都沒勁。”
傅有為慚愧,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他是三年荒度走過來的人,知道餓肚子的滋味,很能理解球球的痛苦。
老話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球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飯量正大。
傅有為揉了揉球球的頭:“二叔保證,今晚一定讓你吃飽。”
考慮到家裡還有個大胃王表姑媽,叔侄倆特地到菜市場買了一筐菜才回家。
剛走到樓門口,迎麵就遇見了居委會的劉大媽,傅有為笑盈盈和她打招呼:“劉大媽,出來遛彎啊。”
“溜什麼彎啊,有為啊,你還有空笑呢,你家遭賊了!”劉大媽一拍大腿,著急忙慌地喊。
“遭賊?”
“你們爺倆快跟我看看去吧!”
傅有為納悶,表姑媽還在家裡呢,這賊就敢進來,也太猖狂了吧。不過現在顧不上這個,作為老傅家唯一的青壯年男性,關鍵時刻,他必須起到頂梁柱的作用。
傅有為跟著劉大媽衝進樓門,眼前的景象看得他心驚肉跳,這可不是遭賊了嗎。
防盜門大敞著,家裡亂糟糟的,衣裳被褥扔了一地,滿地都是東西,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比當年鬼子進村掃蕩還慘烈。
看這架勢,看這毀滅的程度,這是洗劫啊!
“家裡怎麼進賊了!”
傅有為一扭頭,見傅英才和傅苗苗也回來了。
傅英才拎著公文包站在門口,滿臉震驚,“你表姑媽呢?人沒事吧?”
傅有為在家裡轉了一圈,每個房間都看過了,他搖頭:“人不見了。”
傅苗苗嚇了一跳,扯住傅英才的袖子:“爸,你說,表姑媽不會被綁架了吧?我前幾天還在報紙上看見新聞,說最近有人入室搶劫。”
傅英才急了:“大家檢查一下財物,看看有什麼損失,咱們趕緊報警,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表姑媽出事。”
傅苗苗和傅球球點點頭,各自衝到房間裡檢查損失。
“爺爺,我放在鐵皮罐子裡的糖沒了。”傅球球苦著臉報告損失。
“爸。”傅苗苗帶著哭腔,“我的裙子和涼鞋不見了,那可是我最喜歡的衣服。”
傅英才正要打電話報警,一聽他們的話,頭有點大:“我讓你們檢查珍貴物品,你們說這點雞毛蒜皮的事乾嘛。”
傅苗苗委屈:“可我們隻有這些東西不見了。”
啊,這倒也是,家裡的冰箱彩電都還在呢,值錢的家當也沒丟啊。
傅英才一個頭兩個大,眉心突突跳個不停:“這什麼賊啊,怎麼淨偷一些雞毛蒜皮的小物件,什麼毛病。”
傅有為圍著廚房轉了一圈,看著亂七八糟的碗筷,灶台上鍋裡還做了一鍋水。
他一時有些無語,哪有賊到彆人家燒熱水的。
依他看,這根本就是個家賊!
傅英才正焦頭爛額地忙著打電話報警,一隻手按住他。
“行了爸,彆報警了,耽誤人家警察同誌工作,咱們家這是進內鬼了。”傅有為指指沙發上掉的食物殘渣,“你見哪個賊費那麼大勁,跑到人家裡來吃飯的。”
“你再看看這電視機遙控器上的油爪子印,哪個賊這麼閒情逸致,還有空看電視。”
傅有為拍板結案:“我看這賊十有八九就是咱家哪個蝗蟲一樣的表姑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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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進了城,魯招娣可算是撒了歡,又是逛商場又是逛公園的,整個人快樂的差點上天。
早知道城裡這麼好,自己早就應該進城。魯招娣想起村裡那些窮漢子就覺得惡心,一群沒文化的窮光蛋,也敢肖想她?一點數也沒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臟樣怎麼配的上自己。
魯招娣前後相了那麼多對象,愣是沒有一個看上眼的,全因為她存了攀高枝的心思。
就憑她這模樣,這身段,怎麼不得嫁到城裡來當個闊太太。人家算命的都說了,自己是娘娘命,將來是要享福的,跟個農村漢子算怎麼回事。
不過她這表哥一家子到還不錯,在她沒找著對象之前,暫時住在這裡也不錯。
魯招娣這麼想著,臉上就樂開了花,一直玩到半夜才想起回去。
掏出傅英才給自己的鑰匙,魯招娣大搖大擺地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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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招娣一進門,傅苗苗就看出不對勁了,她身上穿的小紅裙子,腳上穿的小牛皮鞋,哪個不是自己的。
那身裙子是傅苗苗大嫂從香港帶回來的,是正兒八經的高檔貨,貴得很。傅苗苗平常都舍不得穿,好好地收在櫃子裡掛著,逢年過節才舍得穿一次,對待這件衣裳,甭提多上心了,結果這個表姑媽居然這麼不要臉,問也不問就傳出去了,還給她弄臟了!
傅苗苗殺人的心都有了,狠狠瞪著魯招娣:“表姑媽,這是我的衣服。”
魯招娣臉皮很厚,絲毫不以為意:“苗苗是吧,你這裙子我瞧著挺好的,就拿來穿一穿,沒想到還挺好看的。”
傅苗苗怒不可遏:“這是我的衣服,你就是想穿也應該提前問我一聲,不問自取就是偷!”
“哎呦。”魯招娣沒皮沒臉地一笑,“說得這麼嚴重啊,那我把東西還給你就是了,苗苗啊,你可彆往心裡去,你彆跟我一般見識啊。”
魯招娣一副潑皮無賴的樣子,將傅苗苗氣的夠嗆。
“行啦行啦,苗苗你也彆氣了,我這就去脫下來還給你。”魯招娣恬不知恥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