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跟著兩個侍女,衣服上熏著淡淡的梅花香,診脈前還要先洗手,診治完了再洗個手。我隻是愛乾淨罷了,而王不救絕對是有這方麵的心理疾病。
慢條斯理為我摸過脈,又問了幾句,看過我的舌苔和臉色,王不救邊清洗著蒼白修長的雙手,邊和任東來說道:“問題不大,不拖個十天八日死不了。”
哈?你聽聽,這是一個大夫該說的話嘛!
“左右他也活不過五天,浪費藥材做什麼?”王不救十分淡定,便示意侍女推著輪椅,轉身要走。
我的眼角抽了抽,大略領教了這位神醫的風格。
“彆啊,老王。”任東來擋在了王不救身前,凝視著好友那雙近乎冷漠的琥珀瞳孔,求道,“好歹這五天讓人舒服一些,之後走也走得安心不是?”
我:……
我特麼謝謝你,任東來,你都開始對我進行臨終關懷了是吧?
“橫生枝節,惹火上身,何苦給自己找麻煩?”王不救冷淡道,“林靜深和林宏已死,林博也被嚇瘋,外麵都在傳是因你的緣故,你還自己麻煩不夠多嗎?”
任東來不答,隻是執著地擋在輪椅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王不救,後者沉默良久,歎了口氣,讓身後侍女準備筆墨,寫了一副方子,又拿出個手指長度的小瓷瓶。
“先抓五劑藥,每天早上用一鍋井水、一碗黃酒熬藥,熬成三碗之後,各配一顆藥丸,分三頓喝下。他內傷不輕,好生靜臥養著,凡事不要憂心。哦,對了,禁食葷腥。”
凡事不要憂心……也對,反正五天之後就要被砍頭祭旗,頭都沒了,憂心個屁!
這醫囑槽點太大,以至於我都不知道從何吐起,另外,我總覺得“禁食葷腥”這點是故意折騰我,天牢裡的犯人行刑前還能吃頓大葷呢,我都要死了還得吃青菜蘿卜?
偏偏任狗子高興地應了,收下了王不救的方子和瓷瓶,而於道子顯然也全聽進去了,隻是神醫離開時,皺了皺鼻子,差點沒被梅花香熏個噴嚏,不過最終他忍住了,把視線平靜地投向我。
我懷疑,好心的蜀山派道長再也不會給我帶油爆蝦和糖醋魚了。
淦。
王不救開了藥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臨走前還用手帕捂住口鼻,顯然很嫌棄柴房裡的灰塵,還有剛吃過飯的那股味道。
任東來也不計較,招手和老王道彆,然後轉身就把藥方和瓷瓶塞進於道子手裡了,得,反正這狗子才不會好心給我煎藥呢。
“林博瘋了?”我冷不丁問道,接著又用渴求的眼神看著於道子,小聲哀求,“於道長這般的好人,你一定不會忍心看我臨終前吃不上肉的吧?”
“謹遵醫囑。”道長認真回答了我四個字。
看我的表情有些僵硬,於道子想了想,又說:“等病好了,帶你去小姨媽府上,雲來商行每年都會尋海上的鮮魚,往年這時候差不多該送來了。”
大餅畫的很好,可惜我不一定有命,但和於道子爭執,顯然沒有任何意義,護工這一行,他真的是專業的。
任東來在旁邊看了又憋笑,十分的欠揍。
我瞪他:“林博怎麼回事?”
“如今相熟了,你倒是不再裝冷麵客了,”任東來嘟噥了一聲,帶著淡淡的譏諷道,“老王八當眾誅殺林靜深和林宏,雖說沒對林博動手,但看著父兄眨眼死於眼前,他這輩子也沒見過什麼大風大浪,平日裡都被人寵著捧著,乍然見了那種血淋淋的慘況,還不嚇死?”
“而老王八的愛妾,也就是林靜深的娘,聽說這件事便暈了過去,醒後找了個借口遣走侍女,自己就掛在了房梁上,林博受了驚嚇去找祖母,不料當場撞上還在晃蕩的屍首……人當場就瘋了,大喊著‘救命’往花園的湖裡跳,好在我正巧哀祭完外祖母的房間,把他從水裡撈了起來,老王看過了,這失心瘋吧,運氣好過個兩三年就能好,運氣不好這輩子就這樣了。”
聽著不過一兩日內,林家父子就兩死一瘋,連累著生母都上吊自儘,哪怕我知道林家是自作孽,也忍不住心中唏噓。
“我不信地底的事情,林靜深父子就完全不知,他們多少也算罪有應得,隻可惜最該死的罪魁禍首卻毫發未損。”我平靜地說道,抬眼看狗子,又問,“為什麼外麵要怪你頭上?”
任東來聳肩:“老王八之前最重視一子二孫,如今說殺就殺,外人少不了編排點故事。這不我身份特殊,又正好湊上這事?就有人說,我,深諳後宅爭鬥之法,哄騙老王八立我為繼承人,這才設計除了父子三人。”
這是把好端端的懲惡揚善變成了宅鬥劇本了,我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也很清楚,外麵謠言大多都是這樣,而且一天一個版本,還有傳魔教人人都吃人喝血呢,實在沒法計較。
看我眉目間有些倦意,於道子就不再讓我們聊下去了,任東來爽快點頭,跑出去又跑回來,搬了一床棉被到柴房,十分無恥地讓他師兄去鋪床。
……我看出來了,於道子在蜀山做慣了保姆,這床鋪得是真漂亮,一點褶皺都沒有。
接著,於道子將“謹遵醫囑”四個字貫徹到底,讓我躺上去休息,明天再輪流來送飯,其他的事我就不用管了。
其實我也管不了。
“道長,你這般做法落在旁人眼裡,怕是要惹麻煩。”一個蜀山派嫡傳弟子如此照顧一個魔教中人?喂吃喂喝還給鋪床?那些武林正道不罵才怪。
“我做什麼,為什麼要彆人說?”於道子淡然。
“那要是他們攔著你,不讓你做呢?”
“我手裡有劍,來什麼砍什麼。”暴力保姆更加淡定地說道。
我心裡很感動。
然後第二天,於道子就再也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