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有個完美無瑕的聖人,無論真假,都是很累的一件事,我太理解伊麗絲公主身邊的人了。
對於一條鹹魚來說,什麼才是最可怕的?
不是要吊路燈的屑老板,不是無理取鬨的KPI,而是身邊完美無缺的卷王同事。用魯迅先生的話來說,他就站在那裡,便能顯出你的“小”來。
誰會喜歡在道德的高地上,被人天天吊起來打,被襯托得一無是處啊!聖人,從來都是供奉在神龕裡的,而人類,從來都是生活在泥土之上的。
很俗氣的道理,但很真實,所以有時候,暴露出自己一點小小的毛病,反而能更快融入集體。
更何況,以魯卡斯的本能來說,伊麗絲很可能是一個假聖人。
什麼,你說魯卡斯是因為嫉妒?哈哈,笑死我了,就他,需要嫉妒誰呢?
“如果,伊麗絲公主從小到大都是偽裝,那麼,誰會知道她的真麵目呢?”我詢問道,“她可以向誰肆無忌憚地表現自己的真性情?信任的親人朋友?不,像她這樣的人,越是親近在乎的人,就越不敢在他們麵前暴露出一絲缺點。”
“必然是一個她能掌控的,甚至可以隨時抹去的人,但既然要發泄,那個人也要離得很近。”我順著魯卡斯的視線,往窗外望了出去。
那裡有幾個端著東西的宮廷侍女。
“無論是瑪楠還是波利塔,王族的貼身侍女和王宮裡的侍衛,都是小貴族出身,不,不行,她不會冒這個險,哪怕可以用意外搪塞,但她絕不會允許身邊人有‘不幸’發生,不會讓自己的形象受到任何一點質疑。”
我看向了魯卡斯:“仔細想想,伊麗絲公主身邊,有沒有地位低下,卻留了很長時間,最終悄無聲息地被調離,就再也沒有消息的人。”
魯卡斯閉上眼,點了點頭:“有,我記得。”
“那還是五六年前的事情,有個廚娘的小女兒,因為得罪了王嫂,被出身名門卻脾氣暴躁的王嫂差點趕出王宮,正好王姐在場,為那個少女解了圍,還將她留在身邊。但她的身份,沒有資格做公主的貼身侍女,就負責整理王姐的鞋子。”
王室成員除了貴族出身的幾名女侍外,還有一係列名目繁多的仆從,從專門清理鞋子、管理春、夏、秋、冬裝,整理各種帽子的女仆,到切牛排的、倒酒的、負責端麵包的仆從等等,估計有個幾十人的服務團隊。
我對此評價為有病,但各國王室和大貴族都是這般行事。
“王姐沒有什麼個人愛好,或者說,她的愛好也是為了讓人欣賞讚美,但除了一個例外,她喜歡漂亮鞋子,她有成百上千雙鞋子,誰知道呢,反正我就從沒看她穿過同一雙鞋子兩次。”
“呃,我記得你們王族衣服都不穿第二次的。”
“那是正式場合,而且我連正式場合都不在乎這個,她甚至早上、下午和晚上穿的鞋子都不一樣,連陪同母親刺繡時都要換一雙更合適的。”
……我就知道,每個心理不正常的人,最終總會有一個輸出口的。
“那個少女在‘鞋子女仆’一職上乾了兩年,直到三年前,王姐訂婚後,她也到了嫁人的年紀,王姐還給她準備了豐厚的嫁妝,讓她母親帶她回去出嫁。”
“我就直說了,魯卡斯,你為什麼記得那麼清楚?難道你對伊麗絲公主的每個女仆都了如指掌嗎?”如果他說是,那小王子還挺變態的,雖然他本來也喜歡八卦。
魯卡斯扯了扯嘴角,無可奈何道:“我沒事專門盯著姐姐身邊的女仆做什麼?”
我聳了聳肩,正色道:“知人知麵不知心啊,王子殿下。”
“……我記得她,是因為曾經有一天我溜出王宮玩,晚上溜回來的時候,聽到她在沒人的花園角落哭泣,一邊哭還一邊發抖,大概就是三年多前,我問她怎麼了,她說想家裡的弟弟妹妹了,我也就沒多想什麼。”
“她好像叫,嗯,安娜。現在回想起來,王姐最近說法的方式,確實很像曾經安娜,她因為很瘦弱,所以風一吹就會流鼻涕,所以說話的末尾會帶著一個輕輕的鼻音。”
“我記得她遇見我的第二天,王姐在吃早餐時隨口提了一句,說讓身邊的鞋子女仆放假回家三天。”
這話乍一聽確實挺正常的,但一旦聯想到,伊麗絲公主背後的真麵目,這個故事就有點令人不寒而栗起來。
如果伊麗絲真的那麼溫柔體貼,安娜為何不直接向公主提出放假的要求?她為什麼要躲在沒人的地方偷偷哭泣發抖?
更可怕的是,魯卡斯隨口問了一句,第二天,伊麗絲就把人放回去,並且還特意在吃飯時提一句,她是專門說給弟弟聽的嗎?那她又是怎麼知道,魯卡斯晚上和伊麗絲見了一麵,還談到了回家的事情?
魯卡斯可是八環神使,難道伊麗絲還能派人跟蹤他?既然不是跟著魯卡斯,那必然是逼問了安娜,伊麗絲公主的控製欲竟然到了這個地步,連鞋子女仆和誰說了一句話,她都要知道?
細思極恐,令人窒息,雅諾都沒那麼對待過我,祂還是個邪神呢。
“安娜的母親是王宮的廚娘,那她還在嗎?”
“應該是在的,不過我不怎麼去廚房……我要是去了,估計十分鐘後,全王宮都知道了。”
行了,懂了,讓我自己去咯,冤種竟是我自己。
不過,看看魯卡斯還慘白著的可憐小臉,我也沒說什麼。反正,隻要不觸發“兔子”這個關鍵詞,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安娜看著也沒什麼攻擊性。
王宮的廚房很大,琳琅滿目放著各種食材和半成品,除了供給王室成員和身份貴重之人外,廚娘們還要負責其他所有人的吃喝問題,隻是兩個廚房是分開的。
大廚房隻屬於玫瑰宮的主人,狹窄的小廚房擠著三四個中年婦女,正在熱氣騰騰的大鍋前忙碌,煮著全玫瑰宮的仆人夥食。
其中就有安娜的母親,明明四十多歲的女人,看著卻像五六十歲的老嫗,稻草般的黃發上染上大片雪白,雙手肌肉結實,但臉部皺紋卻鬆弛垮塌,宛如生餡餅的邊皮。
她兩隻手在圍裙上反複擦拭,露出普通人麵對權貴時,特有的討好而僵硬的笑容:“這位老爺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