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不過魑魅,凝怨和黃泉之間的差距,宛如天塹。
但這不是我第一次麵對比自己強大萬倍的敵人,我對此有著豐富的鬥爭經驗。簡單來說,前期苟住,後期偷襲,務必一擊必中,全力以赴。
弱者對強者,再怎麼努力,也隻有對方鬆懈後,僅有的一擊機會。
大概是我們太過弱小,魑魅有幾分“貓戲耗子”的意思,竟然飛到半空中,讓手下鬼卒湧向我們,想看著蓁蓁等人充滿絕望地力竭而亡,而她則全神貫注去打破慈悲寺主持與青雲宮觀主的法陣。
這一僧一道雖是血肉之軀,但他們手中的鎮牌之寶皆非凡物。
也不知道蓁蓁是如何說服他們,放棄守住南楚王都,跑來保護這些躲起來的老百姓。
蓁蓁與我並肩作戰,少女臉上血跡宛如綻放的花朵,卻沒有半分後退之意。
“灼華去哪裡了?”她一刀劈開身旁厲鬼腦袋,在戰鬥間隙時問我。
……我被鬼王召見,又被慈悲佛轉送,實在顧不得灼華。如果鬼王沒有刻意針對,他應該在雍難軍中守著炊事鍋,一般鬼卒吃慣了我們的飯菜,知道他有些癡傻,隻會做飯不會打架,應該不會強迫他上戰場。
“山裡有多少人?”我好奇問道。
蓁蓁臉上張揚著爽朗笑意,好像小女孩炫耀自己的成績:“狡兔三窟,我才不藏在同一個地方呢。這山頭裡的人最多,有一兩萬。”
“大部分都藏在我們挖出來的山洞裡,外麵站著的那些,是洞裡藏不下的。”
“我還認識了不少同盟者,他們管理其他避難所,若算上其他幾個地方的數量,應該有三四萬人。”
這數量聽上去雖然少得可憐,然而戰國時期一城不過兩萬人,唐朝長安倒是繁華無比,人數是八十萬。
可這個世界經曆了各種天災**,又有鬼王百年如一日屠殺,整個南楚聯軍境內,也不過十幾萬人口,加上號稱的“十萬聯軍”,便是此地人族僅存的數量。
小姑娘救了三四萬人,相當於五分之一了,反正蓁蓁比我努力能乾。
“你害怕嗎?”眼看魑魅步步緊逼,慈悲寺方丈已有幾分支撐不住,我突兀轉頭詢問蓁蓁,“要是死了……”
“那我就成厲鬼了,”少女無所謂,舉起手中長刀,“和阿寧一樣,還能再戰,又有什麼好怕的!”
我眼神溫柔,再次轉向魑魅時,便將體內所有鬼氣都壓抑成一體,按照記憶中的觸感,在手中化為一柄模樣奇怪的長.槍。
弑神之槍(厲鬼版)
我曾短暫觸摸過那柄弑神的因果律武器,感受過那種玄而又玄的神秘力量。哪怕手中這一柄,隻能發揮出原版百分之一的力量,乾掉魑魅都不是問題。
隨著弑神之槍一點點構成,我能感覺到體內怨氣被迅速抽空,雙.腿都有些發軟。
厲鬼靠怨氣而活,所以才需要吃人補充,所以情緒總是不穩定。若是有朝一日,周身怨氣消散,也就離死不遠了,就像當年的綠四娘和景程。
“阿寧!”蓁蓁看我臉色不對,焦急喊道。
哪怕隔著極遠距離,魑魅依舊感受到了那股陌生恐怖之力,她低頭看過去,隻見那個不被她放在眼裡的背叛者,手持一柄模樣古怪的長/槍,彎起嘴角,對準了她的身體。
不好!她心中不安至極,本能就想離開。
可之前才顯出頹勢的禿驢卻像回光返照般,用般若鏡纏住了她,青雲宮的牛鼻子見狀,狠了狠心,捏斷了玄天拂塵的木柄,無數雪白細毛瞬間散落開來,像是有靈性般飛向她——
弑神之槍出手,誅滅一切邪神惡鬼,光耀萬丈,勢不可當。
在雪花般散落的拂塵細毛中,槍尖入腹,魑魅動作停住了,空中般若鏡照出她此刻的模樣——滿臉傷疤的扭曲惡鬼。
這就是她嗎?魑魅迷茫想道,這真的是她嗎?這還是她嗎?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坑窪的臉龐,像陶瓷碎片般一片片裂開,化為灰燼。
她都快忘了自己本來長什麼樣,也忘了自己原本叫什麼。
她不叫魑魅,魑魅是她自己改的名字。
她到底叫什麼呢……
“紅昭,你真想好了?”九幽鬼王問道,“你深受怨氣影響,若強行提到黃泉境界,遲早會心智儘失。”
“屬下想好了,絕不會後悔,求尊上成全!”
對了,她叫紅昭。
紅日初升,其道昭昭。
最後一塊碎片化為灰燼,隨風飄去。
“阿寧!”蓁蓁再次喊道,擋開一個厲鬼的爪子,衝過來抱住我。
哦豁,孩子長大了,都能扛起老父親了。
我感到自己身體越來越輕,好像即將要飄起來,舉起雙手時發現,連皮膚都變成半透明的。
在這個世界,人死後魂魄會融入天地間,而厲鬼失去所有怨氣時,就和普通魂魄無異,也會這般消散。
“你堅持住,阿寧,怨氣……我讓道長和方丈想辦法,給你灌輸怨氣!”
正當我準備說什麼安慰少女時,突然,耳邊傳來一聲響徹天地間的佛號。
它極輕,卻又極響,極遠,卻又極近,好像通天徹地,又好像是在你耳旁輕誦。
這聲佛號好似一記沉沉鐘聲,喚醒眾生靈台清明。
“慈悲救世,舍身渡人,弟子如今明悟了。”
這聲音極為熟悉,卻又顯得那般陌生,帶著無限慈悲憐憫,卻又通透平靜。
“灼華?”蓁蓁睜大了一雙貓眼,不敢置信看向南楚王城的方向,又低頭看我。
那聲音清朗溫潤,沉穩莊重:“世間怨氣一日不散,天下一日不得太平。然人死魂滅,怨氣難散,眾生實苦。弟子今日願舍此身,化為地府六道,令眾生魂魄有歸,恩怨有終,地府不空,誓不成佛。”[1]
這時,天邊傳來一聲更深沉的佛號,應允道:“善哉,此劫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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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前,南楚王都,鬼王大軍已然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