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見眼前一片雪白,自己躺在床上太久,連腰椎和尾巴骨都感到酸痛。
我夢見病房裡迎來送往一個個陌生病友,他們來時帶著同樣愁苦的麵容,離開時卻各不相同。
一個病房可以住三個人,但因為醫療資源緊湊,我們這間病房多加了一張床,就是我睡的這張,就靠在窗邊,一抬頭就能看見滿目的綠色盎然。
一床是個年輕學生,前幾個月高考結束,因為上周剛動過手術,所以不能用嘴進食,隻能采用鼻飼,將營養物質從鼻子裡輸送進腸胃。
我沒怎麼見過他的父親,隻有個滿臉疲憊的母親在陪床。有天下午,這孩子突然大出血,誰都措手不及,他母親呆愣片刻,邊用洗漱臉盆接住噴泉似的鮮血,邊喊著“醫生,醫生”,我們周圍病友也都齊刷刷喊著“醫生,醫生”,鬨哄哄得就像個菜市場。
二床是一對異地來的中年夫婦,兒女沒法跟著來,就隻有丈夫在照顧妻子。他們家鄉特產好吃的大餅,攤開來有床那麼大的餅,把它卷成巴掌大小,硬啃,我差點沒把牙齒給崩掉,哦,那也是我最後一次用自己的牙咬東西,這麼一看,倒是不虧。
在病床裡總也睡不好,不隻是醫生護士常來換藥,還有病人和家屬的哭聲與呼喊聲。二床就是這樣,我睡到半夜兩三點,正迷迷糊糊,就聽到二床妻子壓抑痛楚的哭聲,她仿佛怕吵醒病友,所以儘量忍著。
然而如此一來,那聲音卻更加悲戚破碎,斷斷續續的,說是哭泣,更像是垂死呻/吟,讓人更加心慌。我其實沒有立場指責對方打擾我睡覺,因為我半夜裡也叫,叫了一晚上痛,磨得病友和家屬們都長出黑眼圈。
三床是個老太太,天知道,我在醫院待了那麼長時間,就見過她有陪床家屬。每天會按時來問候她是否安好的,估計就隻有清晨查床的小醫生們。
老太太心態還挺不錯,笑眯眯掰開縫過針的嘴,和我們分享自己回家後,因為病情惡化,導致針口斷裂,她自己又用針線縫上這事。
我覺得咱們病友才是真人才,顯得我好像太慫了些。知道第二天手術,我一臉安詳地將手放在腹部,聽了一晚上《TheMusiight》,畢竟,當年“死刑時自選音樂”中,我就選了這首。
順帶一提,這隻是個網絡笑話,我可沒有犯罪。這年頭流行注/射/死/刑,犯人可以自選背景配樂,據說排行第一位的是某個動畫片主題曲。
所有人都畏懼死亡,尤其當死亡慢慢降臨的時候。不過,生過病的人都知道,病死這件事,最讓人煩惱的反而不是早已注定的結局,而是漫長過程中對自己和親友們的折磨。
有時候,你甚至會一邊給自己縫針、用臉盆接血,一邊翻白眼想:煩了,膩了,毀滅吧。
偏偏所有人都想拉你一把,明知道你必死無疑,卻總帶著壓抑悲傷痛苦的眼神,告訴你一切還有希望,你要堅持下去,不僅僅為了自己,更為了愛你的人。
我坐在青年病床前,看著這個慫包塞著耳機裝死,不由譏笑地扯了扯嘴角。
“彆裝了,你的聽力有多好,難道我會不知道嗎?”
我伸手拉扯他的耳機,讓病房外的討論聲傳入我們兩人耳中。
“這個項目的機會很難得。”“我知道,可是……”“你們也知道,這種病目前沒有行之有效的治療手段。”“謝謝您,醫生,我們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盯著那張熟悉的臉,過分青澀,過分天真,過分難堪。
“看看你呀,”我輕聲道,用冰冷手指戳著他腫脹的臉頰,“就像頭待宰的豬。”
這個青年閉上黑白分明的眼眸,讓軟弱的淚水劃過眼角。
“現在就哭成這樣,以後你又該怎麼辦呢?”我有些憂愁,再次捏了捏他的臉,“說實話,死在現在也未嘗不好。但我知道的,你不想死。”
我貼近青年的臉,在他漆黑眼眸中,看到自己的五官,和對方一模一樣的五官。
“我們都知道,你我有多想活著,我們是個懦夫,我們不想死。”
我陡然從夢境中驚醒,像看到什麼不可名狀之物般,無法控製自己的粗重喘息。
眼前依舊是中心塔乾淨、整齊、空曠而冰冷的三層,麵前隨意扔著一堆垃圾包裝,燈光刺得雙目含淚,一時看不清麵前那個人的容貌。
等等!
我徹底清醒過來,在睡著之前,我身邊坐著兩個手下,麵前坐著三個人。
為什麼現在麵前隻有一個人?剩下的四個人呢?
為什麼我們會突然入睡?連體內的靈能都無法抵抗?
我伸手擦去眼前的生理性淚水,終於看清眼前的人影。
他並不是我的屬下,卻擁有一張熟悉至極的麵容,一張屬於我自己的麵容。
“我”坐在對麵,不是幻覺,他甚至還有影子,對我勾唇輕笑。
“你好,薩寧。”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體內靈能宛如死寂,但對麵的“我”伸出雙手,讓靈能之光覆蓋掌心。
這個怪物奪走了我的靈能?或者說,那個隱藏在中心塔的力量,複製了一個“我”,並封印我的靈能?
“為什麼覺得我才是怪物呢?”對麵的“我”疑惑地歪頭,“說不定,你才是複製體。”
我冷眼看著他,就像看一個純粹的傻子。
“我”的笑容逐漸凝固,他聳了聳肩,收回雙手,接著從背後憑空變出一把染血的斧子,對我詭異一笑。
斧子劈中我身後的座椅,帶來金屬破碎的響聲。
我:???
說好的克係劇情,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閃靈》啊!
我邊抱頭魚竄,邊在心裡堅持吐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