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狂風吹拂著荒蕪的大地,將滾滾塵土從皸裂的土壤上抽離。
身負重傷的希諾·德拉貢晃了晃昏昏沉沉的牛頭,用隨手撿來的斷劍支起了搖搖欲墜的身軀。
數分鐘前——
也許更久以前。
他帶著休整了半天的部下朝著魔王軍的陣地發起了又一次的衝擊,和出門迎戰的食人魔部隊廝殺在了一起。
那一仗打的昏天地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他隻記得自己對上了一隻腰上纏著鐵鏈、手中拎著兩把生鏽的巨型戰刃的怪物。
那家夥就像瘋子一樣,衝在所有食人魔的前麵,揮舞著手中的鐵鏈與戰刃,不分敵我的掃蕩著進入攻擊範圍之內的一切!
希諾親眼看見,至少有二十隻……甚至更多的食人魔被那怪物手中的鐵鏈與刀刃卷成了肉泥,化作血雨飛散空中。
然而跟在那怪物身後的食人魔們卻非但沒有恐懼,反倒是臉上洋溢著狂熱的光芒,士氣高漲。
他們完全不像是在戰場,而是現在舉行著某種儀式。
他們仿佛失去了痛覺,無所畏懼,甚至迫不及待的奔赴死亡!
那血腥殘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希諾,同時也震撼了他身後身披重甲的魔人戰士們。
他們感覺自己不是在和一支軍隊作戰,而是和一群失去理智的瘋子在泥潭裡打滾。
按理來說,這種毫無章法且失去理智的打法隻會加速那些食人魔的死亡,然而實際上卻是另一回事兒。
當一名魔人劍士用釋放的劍氣將一名食人魔炮灰砍倒在地,那掉在地上的半截身子卻是抱住了他的腿,接著那滾圓光溜的腦袋便張開血盆大口,朝著他的大腿咬去。
牙齒當然咬不穿鋼鐵。
不過被甩著半截腸子的“半身人”抱住大腿的一幕,卻足以讓他SAN值狂掉。
尤其是數千隻食人魔全都這樣的時候,將他圍住的不再是某一隻,而是一大群!
揮舞刀劍的他斬斷的仿佛不是一具具血肉之軀,而是一條條有手有腳的蚯蚓!
那不隻是肉體上的折磨,還有精神上的折磨。
狂亂的氣焰就像會傳染的病毒,不僅吞噬著食人魔的心智,同時也在撕咬著“地獄之炎”重步兵團每一名戰士繃緊的神經。
在這毫無章法的擠壓之下,他們的陣型很快被衝亂了。
再加上還有一頭碩大無比的怪物揮舞著手中的鐵鏈和戰刃,像鞭子一樣肆意抽打著戰場上的一切。
一名百夫長試圖阻止那家夥,拔劍衝了上去,然而僅僅過招了十幾個來回,就被那呼嘯的戰刃剁成了肉泥。
血腥的一幕刺激著所有魔人重步兵的神經,在各自為戰的混亂中終於開始有人逃跑……而他們的潰敗某種程度上更是助長了那群食人魔狂亂的暴行。
希諾試圖扭轉局勢,將潰敗的部隊重新糾集起來,卻被什麼東西砸中了戴著頭盔的腦袋,眼睛一翻便昏了過去。
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砸中自己的是什麼,甚至搞不清楚那是魔法還是食人魔手中的棒槌。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情況,他都情不自禁的感到一陣顫栗。
那個揮舞著鐵鏈的怪物,實力絕對不隻是白銀!
搞不好實力得有黃金,甚至是鉑金!
這個陰險狡詐的魔王……
居然在神聖的決鬥中使詐!在眾目睽睽之下增派援軍!
希諾·德拉貢心中惱火不已。
雖然他自己也乾了類似的事情,但至少他是偷偷乾的!
目前他還不清楚科林家的大小姐成功了沒有,所以沒敢高興得太早。
但如果成功了的話,想來那個魔王可能已經回去見魔神了,自己倒是有可能不戰而勝……
連續經曆了兩場超出預期的血戰,希諾的心中已經萌生了退意。
尤其是當他發現自己差點兒把命搭上去的時候,他終於開始回憶起來戰爭不是兒戲這件事情。
然而當希諾環顧四周尋找回去的路時,卻發現周圍隻有一片死寂的荒原,彆說熟悉的景色,甚至看不見一具屍體。
這裡……
是迷宮?
不——
這兒沒有那一顆顆連接著地麵與穹頂的石柱,雖然同樣是一片荒蕪,卻比迷宮裡明亮寬敞的多。
不過相對的,這兒的貧瘠卻有過之無不及。
乾枯碎裂的大地仿佛脫去了全部的水,被風吹起的沙子似乎是紅色的,隱隱透著鐵鏽的味道,又像是乾涸的血。
他抬起頭,試圖尋找空中的穹頂,渾濁的風沙卻遮住了他的視線,令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雙眼。
昏暗的光線猶如一個圈,在空中縮成了一個模糊不清的點,散發著比煤油燈亮不了多少的光芒。
那是太陽?
不……
好像不是。
希諾曾經去過的地表,總覺得記憶中的那顆太陽,要比他現在看到的這顆大得多,光芒也更加刺眼。
這時候,一陣凜冽的風吹過,狂亂的氣流差點將他吹倒在地,好在他及時用手中的斷劍支住了身體才沒有翻過去。
不過也正是拜這陣突如其來的狂風所賜,籠罩在他頭頂的滾滾沙塵被吹散了些許。
希諾重新抬頭,再次朝著天上看去,卻在一瞬間愣在了當場,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
正如他所預料的,這裡不是迷宮,不過卻也不是他熟悉的那個世界。
就在那顆散發著昏黃光線的太陽旁邊,一座巨大無比的圓盤自地平線延伸向天穹,吞沒了三分之一的天空!
“那是……什麼東西?”
希諾·德拉貢的瞳孔中浮起了一絲恐懼,情不自禁的後退了一步,握在手中的斷劍微微顫抖。
巨物恐懼!
那是絕大多數生物的本能,哪怕惡魔也不例外!
當麵臨巨大且宏偉的未知構造時,刻在DNA中的本能提醒他逃跑,然而他卻不知該跑往何處。
在那連太陽都暗淡失色的宏偉巨物麵前,他周圍所有的一切都顯得如此渺小,無論是他還是他腳下的大地本身。
這時候,他的身後傳來腳步聲。
希諾猛地回頭望去,隻見一隻似人非人的生物正踏著沉重的步子,朝著他的方向走來。
那家夥左右兩米多高,魁梧的身軀不遜色於他,然而那一身臃腫的疙瘩肉卻看不見絲毫線條的美感,隻有粗魯和野蠻。
那張醜陋的臉更是如此,和食人魔的嘴臉有的一比,甚至猶有過之,就像他腳下那片乾枯龜裂的大地。
希諾不敢有絲毫大意,緊張的盯著那越走越近的身影,握緊了手中的半截短劍。
看著擺出戰鬥架勢的希諾,那個赤著上身的戰士卻隻是嗤笑一聲,接著將一柄鑲嵌著鑽石的斧子丟在了他麵前。
看著掉在地上的斧子,希諾微微一驚。
那正是他的斧子!
“卡!奧!”
低沉的吼聲從那人的喉嚨裡發了出來,然而希諾·德拉貢卻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也許那是他的名字。
又或者,是他們的。
那人又張開了嘴,發出截然不同嘶啞的聲音。
而這一次是希諾能聽懂的語言!
“他死……你活。”
“誰?”希諾警惕地看著他,丟掉斷劍的同時,將自己的戰斧撿了起來。
感受著手中那沉甸甸的分量,重新握住熟悉家夥的希諾終於找回了一絲安全感。
然而看著撿起戰斧的希諾,站在他麵前的怪人卻是發出一聲輕笑,醜陋的臉上擠出一絲上翹的裂紋。
那人拔出背上的長矛,在乾枯的大地上勾畫了幾筆,潦草地畫出了一隻拎著兩把刀的怪物。
希諾的瞳孔微微收縮。
雖然這幅簡筆畫很抽象,但他認得這家夥!
“你們是一夥的?”
希諾咽了口唾沫,低聲繼續道。
“你們的魔王在哪裡?我要見他!”
那人根本沒有回答他的打算,隻是繼續用那乾枯而沙啞的聲音說道。
“活下來的人,被祂選中。”
“死去的人,成為祭品!”
“祂?祭品?等等,什麼意思?”希諾整個人都懵了,一臉錯愕地看著麵前的那人。
“卡爾曼德斯!”那人將長矛插回了背上,同時發出了低沉的吼聲,雙目虔誠,“毀滅一切的炎之巨人!我等侍奉的主神!”
卡爾曼德斯!
希諾依稀的記得自己似乎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卻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聽說過的了。
那似乎不是什麼廣為人知的常識。
不過當他聽到“毀滅一切的炎之巨人”這句話的時候,那雙銅鈴大的眼睛頓時浮起了一絲恍然……雖然很快那一絲恍然便被驚愕與惶恐所取代。
“等等……伱們想乾什麼?”希諾憤怒地咆哮道,“我所侍奉的隻有魔神巴耶力陛下一尊神靈!我可不稀罕被你們那個卡什麼的選中!想扭曲我的信仰?我看你們是沒睡醒!”
他恐懼著。
甚至忘記了斥責他們的褻瀆。
那人冷笑了一聲,用嘲笑的眼神看著他,就好像在看一隻落入陷阱的獵物垂死掙紮。
“這由不得你。”
“不想被選中。”
“那就去死。”
留下這句話,那個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的家夥便轉身消失在了翻滾的塵埃中,就像不曾來過一樣。
而幾乎也就在同一時間,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爬上了希諾的心頭。
那種感覺就好像被死亡盯上了一樣。
藏在黑暗中的犬獸,正衝著他獰笑,朝著他磨牙。
希諾的胸口不斷起伏著,環顧著周圍一片死寂的荒原,戰栗的瞳孔既恐懼著那不知藏在何處的狩獵者,又憎恨著心中的恐慌。
他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