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放手
林師兄在比試台見到落安行為有異, 得知落安心智不全後。他又見落安雖有麵具遮擋,但不難窺得其遮擋下的人生得如何氣度非凡,通透靈秀。即便說話都尚且不利索, 可一舉一動說不出的貴氣。
故而他肯定落安是受人所害才神魂受損, 而非先天所致。
後來他看落閒為了不讓落安擔心,強行給人係上綢緞, 加上對落閒的觀察。身為劍鋒大師兄,不管宗主還是他師父亦或彆峰峰主, 他本便對那種他們那種骨子裡的掌控感再熟悉不過。
落閒這人, 看似對什麼不在乎,但他卻看得清楚。
落閒對於自己所在乎的東西, 那種從靈魂深處, 骨血中流露出來, 不由分說的掌控和把控比宗主他們任何一個來的更令人窒息,而這可能連落閒自己也不清楚。
基於這些東西, 林師兄不難想象落閒和落安的相處是如何的。
說來奇怪得很, 落閒分明隻是個普普通通, 身份甚至可以說是卑微的一個四靈根修士。那些隻存在於位居修真界頂尖級強者才有可能培養出來的東西,在落閒身上似乎隻能窺見冰山一角。
不過無論如何, 過於一味堅持的付出, 太過沉重遲早會將另一方逼到發瘋崩潰。
可落閒似乎並太不明白。
“前往秘境一事,多謝。”落閒道。
林師兄一笑:“若能讓你對宗主和師父此舉少點厭惡,也不算白費。”
落閒不語。
林師兄帶著落閒來到劍塔後方,從小門處而入, 他道:“劍塔乃我峰劍修弟子修煉之地, 一入劍塔靈氣均不可用。”
兩人穿過陰沉沉的樓閣, 直往上走去。
“劍塔又名為萬虛幻境, 一入劍塔,立刻身處幻境之中。在幻境中恍若身處實地,所有的疼痛會宛如真實。同黑玄石梯一樣,在幻境中若身死,便會送出劍塔。”
嗡!
落閒手中的劍發出憤怒錚鳴。
這種幻境一般會牽扯到神魂,她曾在書中看過,這樣的幻境因太過真實,雖說能不受傷的修煉。但一旦入境過深,神魂受損,很容易真以為自己身死,再也喚不醒。
落安沒有神魂,一旦觸碰到落安神魂,那就是複魂花!複魂花莖倘若毀了,那麼落閒魂海內的花苞同樣枯萎,落安的神魂永遠也痊愈不了!
如今落閒魂海內的複魂花安然無恙,說明落安神魂無事。
可捏緊劍的手骨節依舊發白,落閒強行壓著自己呼吸。
林師兄道:“因知他神魂有損,所以送入劍塔時,宗主給他服用了丹峰峰主煉製的護魂丹,以及師父給他布了神魂罩。”
足足來到二十一層上,林師兄手推開銅牆之上隻有手掌大小的小洞,對落閒做出請的手勢。
落閒垂著眼,從洞看進去。
洞內洞外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洞內冰天雪地,一眼望不見邊際,暴雪紛飛。狂風幾欲將人掀飛。
而在這一片死寂白茫茫之中,她看見她的落安,血染紅衣,手提法劍。眼前是數不清的長白毛雪妖。
它們尖叫著衝向落安,試圖用利爪和尖牙撕碎落安身子。
落閒的心高高懸起,然而下一息,落安舉起手中之劍,以往純粹看著她的眸子沉著冷靜,身形快如離弦之箭。
劍刃寒光錚錚,手腕轉動,一劍揮下猶如萬劍之勢,精準找到雪妖弱點之處,一劍挑飛。
臉頰染血,然而瑰麗眉眼間毫無波動。
一瞬間,落閒仿佛再次看見曾經元嬰雷劫下的十一師兄。
雪妖數量成百而計,就在此時,落安因為閃躲不及,利爪刺破右肩直直劃到左腰。豔麗的血染紅落閒眸子,濺滿整個白淨的雪。
然而就是那瞬間,落安雙眸犀利,直接轉身捏住那爪子,腰身用力,翻身而上,將劍插入雪妖咽喉,一劍了結這隻雪妖的性命。
站在雪地中的人,遍體鱗傷的身子傲然如雪鬆,紅袍血斑點點,尤似嚴冬大雪之下的紅梅。
哪怕傷口猙獰恐怖,哪怕前麵有數不清的強大雪妖,哪怕血液順著肩膀流到劍刃上,捏緊劍的手因失力微微顫抖,卻不見有半點膽寒。
林師兄同樣看見落安受傷的一幕,手中正準備隨時撤掉遮擋落閒雙眼的靈氣,卻發現落閒黑沉的雙眼中沉寂一片。
掌心靈氣悄無聲息消散。
林師兄心稍微一鬆,隨後讚歎看著滿是堅毅,再次衝向雪妖的落安,語氣帶著毫不掩藏的驚歎:“他以前定是位極出色的劍修吧,就像一塊足以令修真界震驚的璞玉,如今隻能看見其中一角,但其光華無人能及。”
“劍意這東西,哪怕神魂受損,記憶不在,也不會湮滅。”
“宗主原想帶他去術峰,不過師父覺得他更是修劍的好苗子。所以帶了過來,送入劍塔中。”
“以他目前的心智,不知道這裡麵是幻境。所以他大概怕自己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吧。”
林師兄見落閒依舊隻是看著劍塔內,歎了口氣,不再多言,無聲無息退開了。
一個在劍塔內,一個在劍塔外。
落閒看著她的落安,她一直想要精心保護好的落安,看著他無數次倒在雪妖利爪下,又壓不倒的無數次爬起來。
他真的開心嗎?
他想要這樣嗎?
他願意這樣嗎?
他還是原來的他嗎?
十一師兄,十歲築基,十四金丹,十九元嬰!他不能成為頂尖尖的人物,誰還能成?
他什麼都沒用,硬生生憑金丹實力硬抗五十六道雷劫,也太厲害了!
不,不想。想,想看,看著,閒。
我不,不上去,隻看,看著,好不好?
你不可以,不可以這樣。
你會疼,我也會疼。
……
林師兄的話,曾經李老頭、王子兆的話、落安磕磕巴巴的乞求,以及關在須彌芥子中活得像個行屍走肉、日漸消瘦的人,還有那一聲聲啜泣。
無數畫麵交織在一起,猶如纏繞著致命的藤蔓,攪得落閒幾欲呼吸不過來。
她從來不在乎落安能為她做什麼,她也不在乎自己做的是多是少,更不需要彆人來幫她證明落安能為她做到何種程度。
可如果這些本就是她強加的……
她曾驚豔於活在眾人仰慕中的十一師兄,她想讓他立於修真界頂端,她想讓他風華大綻,她想所有人都為他喝彩驚歎。
可是,身隕的人,蛇窟中的幾乎成為乾屍的人,看著他骨骼一寸寸化作腐朽泥土,甚至親眼見著他在自己麵前斷絕呼吸。
那些東西一旦觸碰,便讓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她害怕他難過,害怕他擔心,更害怕他會再次受傷。
所以她為了讓自己不恐懼不害怕,把落安鎖起來,困住,還打著為他好的借口。
原來,一直隻是她自己活在曾經的夢魘中走不出來。
她用一把名為保護的刀斬斷了落安雙翅,強行把他鎖在籠中,親手剝奪他的光芒。
她應該知道的,落安他從不畏懼任何事物,他不是嬌養的籠中雀,他本不該如此。
更何況,如今的她又有什麼資格談論保護?保護不是將他鎖起來,而是給他一片天地,讓他隨意展翅。
得知落安身隕時,她什麼都做不了。在蛇窟中找到身中劇毒、折磨得已經不成人樣的落安,她隻能眼睜睜看著落安活在恐懼疼痛中,一步步靠近死亡。在無名派,老頭和師兄他們為了救落安,全部屍骨無存,她不僅不能說自己曾在無名派待過,而且不得不封印落安血脈。她知道應天宗那群人,那些奪了落安所有一切的人過得風光無限,她還是什麼都做不了。甚至於來了越陽宗,任由著越陽宗宗主從她身邊硬生生帶走落安,她也無能為力。
閉上發澀的雙眼,落閒看著劍塔裡的落安,看見鮮血淋漓的人又殺了一隻雪妖,她輕聲笑道:“落安,你真厲害。”
離開這裡,林師兄正在下麵等著她。
落閒來到林師兄前,道:“怎麼讓他出來?”
落安過去十九年,因為容玖瑜,活成了器物,活成了工具。整日整夜被逼著修煉,甚至沒有自由。她確實不想禁錮落安,但她也不會在落安恍然無知的情況下,打著為落安好的念頭,利用落安對她的感情,讓落安這樣害怕惶恐。
林師兄道:“我沒辦法做主,不過我可以帶你去見宗主。”
“師父性子軸,他將人放進去,除非落安自己出來,或者落安的神魂罩碎裂,有危及神魂之險,否則他絕不可能放人出來,隻有宗主才能帶人出來。”
“勞煩帶我去見宗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