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新晉禮部尚書海瑞自請降俸一半,更是震撼了整個朝野。
無數中下層朝廷命官為之動容落淚,而上層朝廷命官則暴怒不已。
聖令沒有下達。
顯然是在等高官們主動上疏自請降俸,這海瑞,是想逼死他們不成?
……
海瑞先將世子朱翊鈞送回了禦賜海府。
哪怕隔著屏風,都能感受到殷切地目光,海瑞隻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現在的大明朝,不適合冊立儲君。
海妻接過了世子,海瑞告退,接下來,他要前往內閣述職。
然而,就在海瑞要登車前往時,在轎篷馬車前見到了畏畏縮縮的一人。
六心居的趙姓掌櫃。
這趙掌櫃奉著海瑞的命令,挑了壇醬菜送回宮中,近乎求爺爺告奶奶般,從內侍那裡聽說了“海瑞”之名。
這是個聰明人,雖說隻是小聰明,但勉強也夠了,這趙掌櫃送完醬菜沒有回鋪子,而來到了這海府門外等著。
海瑞攜世子而歸時,左右錦衣衛緹騎、提刑司太監開道、護佑,趙掌櫃不敢靠近,隻能目送海瑞、世子入府。
就繼續在門外等著,這時見海瑞又出府,猶豫了再猶豫,就在海瑞快上車時,咬了牙,狠了心,硬著頭皮走了過來。
在海瑞的身上,趙掌櫃看到了拯救六心居最後的機會。
海瑞看到了趙掌櫃,卻沒有絲毫停滯,進入了車中,就在趙掌櫃心生絕望時,一名錦衣衛傳話來,“跟上”。
短短二字,卻讓趙掌櫃熱淚盈眶,活了,要活了。
六心居中。
海瑞的再次降臨,頓時掀起了無數議論。
趙掌櫃備下了筆墨紙硯,諂媚討好等待海瑞賜下墨寶,刻匾更換門頭。
海瑞握住了筆,在硯盒裡蘸飽了墨,卻沒有急著起筆,望著趙掌櫃問道:“這店名為何叫‘六心居’?”
趙掌櫃忙答道:“回部堂,這個店,是草民六兄弟開的,因此起名‘六心居’。”
“六個人便是六條心,這就不好。”
海瑞雖然不恥嚴嵩、徐階,但也不會踩著兩位曾經的柱國大臣揚名,道:“人心似水,民動如煙。我大明朝現在是一億兩千萬人,照你們這樣想,那便是一億兩千萬條心,我替你出個主意,在‘心’字上加一撇,把‘心’字改成‘必’字,六合一統,天下一心,如何?”
趙掌櫃自是連連點頭,好好的醬菜鋪子已經這樣了,海瑞能施以援手,彆說給店改改名,就是給他們兄弟六人改改名姓都成。
海瑞起筆,一筆下去,寫下了“六”字那一點,接著一橫,一撇,一點,“六”字即成。
趙掌櫃就在桌案邊,小心伺候著,也看著海瑞題字,下意識地,就拿牌匾上嚴嵩的題字做對比。
嚴嵩的字,不論何時,都飽滿有力,時時刻刻,都如天上的滿月,橫壓人間。
但就如《史記·範雎蔡澤列傳》所雲:“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地之常數也。”
盛極必衰,登高跌重。
而海瑞的題字,勁瘦精壯,就仿佛天上如鉤的月,纖塵不染。
或許,這就是心境吧?
海瑞又蘸飽了墨,一氣寫出了“心”字,再在‘心’字中間寫下了濃濃的一撇。
心無旁騖,海瑞又蘸墨,寫出了最後一個“居”字。
海瑞取出自己的印信,趙掌櫃畢恭畢敬接到手心,讓店小二立刻端來了朱砂印泥盒,重重地印了印後,又伸到嘴邊嗬了一口大氣,在條幅的右上方端端正正地蓋了上去。
新的牌匾成了,六心居,不,該說是六必居的趙掌櫃頓時心潮激蕩,興奮道:“部堂,我今天就請人刻出來,明早就讓人能掛上。”
海瑞收回了印信,問道:“那門頭的牌匾又該如何?”
說的是嚴嵩題寫、徐階加印的牌匾。
趙掌櫃像是被澆了盆冷水,從頭涼到腳,依過去一年的遭遇,他恨不得摘下那牌匾後用刀砍了,用斧子劈了。
但他還沒有傻到把心中怨懟的話說出來,也知麵前的人,絕對不會喜歡反複無常,前恭後倨的小人,恭聲答道:“草民會將之懸掛在店堂之中。”
那塊牌匾,也是他豬油蒙了心請來的,如今含著淚也要留下,從此以後,六必居兩牌匾,店門頭上一個,店堂裡掛一個。
甭管吉不吉利,隻能這樣乾了。
海瑞是滿意的,對著趙掌櫃說道:“店名初改,想必會影響你的生意,再取紙筆給我拿過來,我替伱把這個‘必’字做個注腳,正人心,靖浮言。”
趙掌櫃立馬望向了櫃台裡一個夥計,喊道:“再取紙筆來。”
因隨時記賬,紙筆都是現成的,那個夥計從櫃台上捧著紙筆墨硯,匆匆而來,將東西放在了方桌上。
海瑞拿起了筆,在硯台裡探了探,又轉臉問趙掌櫃,道:“聽人說,貴店的醬菜頗有講究,一是講究產地,二是講究時令,三是講究瓜菜,四是講究甜醬,五是講究盛器,六是講究水泉,是這樣嗎?”
趙掌櫃聽他如此精到地說出自己店中醬菜的六種好處,不禁心中一陣感動,動容道:“是。”
“既是這樣我就給你寫了。”海瑞說著,蘸飽了墨便在那紙上寫了起來。
趙掌櫃望向紙上次第出現的字,眼睛越來越亮。
最後一個字寫完了,海瑞擱下了筆,抬起頭望向了趙掌櫃,道:“如何?”
趙掌櫃大聲答道:“部堂所寫,自當極品!”
“產地必真,時令必合,瓜菜必鮮,甜醬必醇,盛器必潔,水泉必香!”
海瑞站了起來,告誡說道:“這是六心居改為六必居之真義,趙掌櫃,以後十年、百年,乃至千年,不要忘。”
趙掌櫃鄭重答道:“請部堂放心,我過會就將這‘六必’另做一塊牌匾,掛起來,永不墜部堂賜筆。”
海瑞點頭。
讓趙掌櫃去包了四荷葉包醬菜,以作潤筆費,而這,也是海瑞初見內閣四位閣老準備相送的見麵禮。
救一家醬菜鋪子容易,救一國,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