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太監總管張三千在殿門口伺候著,肥胖滾圓的身子微微弓著腰,如履薄冰像個飽受委屈的小媳婦。
聞言也是抬起頭來,訕訕朝這邊瞅一眼,又趕緊將腦袋耷拉下去。
然而,卻見景隆帝又一聲長歎,“這兩日太子府的事,朕也找人調查清楚了!”
“可朕就想不明白了,這莊書墨莊先生,好歹也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無論朝堂之上或者天下儒生眼裡,也算德高望重!”
“而且這麼多年無論在弘文館還是太子府任職,一直也算胸有溝壑頗有大家風範……”https:/
“可偏偏怎就跟那混賬小兒橫豎不對眼,小肚雞腸給杠上了?”
“朕也知道,無論是當初他那兄長李舍人的事,或是如今他那唯一的孫女兒去了臨州醫學院學醫,讓這老頭心中多少有些憤恨,憋著些窩囊氣。”
“再加那混賬小兒的乖張狂悖的秉性,又是明目張膽鼓勵商賈經營,又是成天跟太子混跡風月場所喝酒聽曲兒的,也的確不討人喜歡。”
“可難道他就沒打聽過,那混賬小兒,可壓根就是個一點不願吃虧,你瞪他一眼,他能跳起來追著你罵上一天一夜,一言不合就得炸毛的貨色?”
“連朕有時候,都得順著他的毛來捋!”
眉頭都快皺成了一團,明顯腦瓜子疼得厲害,“況且,彆提身為正二品大員,僅僅論年紀,好歹也是能給人家當祖父的長者長輩了……”
“既然如今同在太子府為官,看不順眼也罷,心中有怨氣也罷,就先忍忍唄!”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安心教導太子學業,他安心做他的太子伴讀,日子也勉強能過……”
“結果這老頭倒好,眼裡揉不得一點沙子啊,一點情麵不給人家留啊!”
“昨天人家才剛來上任,就先是一頓指桑罵槐的下馬威,咄咄逼人訓斥人家第一天到任便姍姍來遲,罵人家德行敗壞枉為讀書人。”
“這一次,人家看在太子麵子上,還真忍著沒發作!”
“結果他還感覺不過癮,今日一早,又非得借著檢驗太子學業為由,趁機發難,又是要將人家戒尺加身,又是要麵壁思過的。”
滿麵苦笑一攤手,“結果,把那狗東西惹炸毛了!”
“現在好了,一大把年紀了,有頭有臉的京城名儒,硬是被人家一個二十出頭的黃毛小兒,指著鼻子一通破口大罵!”
“關鍵,還罵得有理有據,條理清晰的,還硬是找不出理由來反駁!”
“最後,不但再無顏麵繼續在太子府待下去了,被迫不得不辭官告老,而且還一世美名儘毀,出儘洋相成了笑話。”
“你說,他,還有李舍人,這兩兄弟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怎就全折在這混賬小兒手上了?”
然而,王爺卻是雙手插袖,一臉樂嗬嗬的。
可沒想到,不等他附和說上兩句什麼,景隆帝又一陣長籲短歎。
眉頭緊鎖著,臉色變得一陣憤恨震怒,“至於那混賬小兒,更不是東西!”
“好歹也是當爹的人了,都位列當朝國公了,脾氣還是一點不知收斂,一點不知沉穩大度做事!”
“那莊書墨,不就是為人古板了些麼,不就是不近人情了些麼……”
“可說到底,太子背不出書,呈不上來文章,是事實,學業上有些荒廢是事實,人家身為太子師,嚴厲執教,對太子施以懲戒,也算合情合理。”
“而他身為太子伴讀,代太子領罰,也向來是太子府的規矩!”
“他就算咽不下這口氣,不願領受這責罰,也大可以前來求見於朕,朕周旋一番嘛!”
一時間,咬牙切齒,雙眼已經開始在噴火,“結果他倒好……”
“毛一炸,直接就乾上了!”
“那莊先生,縱有迂腐頑固之處,教授太子學問,或許也有失了偏頗之處……”
“可說到底,那終究是德高望重的長者,是一位真正不為權勢所動,傾儘一身鑽研聖人學問的飽學之士,連太後都盛讚有加的大儒啊!”
“無論任職弘文館,或是這些年為太子師,教授學生也從來都是兢兢業業,頗具嚴師名師風範!”
“可是趙王,你聽聽,他都字字重錘罵了人家什麼?”
“罵人家,十餘年教授太子學業,滿嘴之乎者也彎彎繞繞,實則誇誇其談無病呻吟,愧為人師。”
“罵人家,傾儘十九年心血所著之巨著典籍《雜草集論注》,實則狗屁不通,誤人子弟!”
“罵人家昏聵的太子師,實則社稷之大奸佞,千古之罪人,罵他虛有其名徒有其表!”
“那是字字誅心,言辭如刀,擼起袖子就狠狠地往人家心臟上捅呐!”
“捅得鮮血淋漓,還笑眯眯地問人家舒不舒服!”
“你說說,這莊書墨,他能受得了?”
“就剛才午後,便有消息傳來,說莊先生被家人接回府上之後,就病倒在塌了!”
說著說著,情緒頓時更激動起來,額頭青筋條條暴起,滿麵陰沉震怒。
氣急敗壞聲聲嗬斥,“趙王,你說說,你說說,這狗東西,他像話嗎?”
“他不像話!這就是個刺頭,逮誰咬誰,簡直亂臣賊子!”
“舉家遷來京城之後,正式上任這才兩天,就惹出這麼大的亂子來……”
“他想乾什麼?是不是過兩天,又得把天都給朕捅個大窟窿?”
“朕欽點的太子師,說被他逼走就逼走!搞得現在,朝野上下沸沸揚揚,太子府裡人人自危!”
“彆的不說,接下來幾天,文武百官彈劾的折子,恐怕都足夠朕焦頭爛額的!”
“更重要的,現在太子師一職出缺,誰來出任新的太子師?”
“孔令先倒是個合適人選,可人家早已告老辭官,現在正忙著全國各州府辦演說會……”
“而弘文館與國子監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朕上午也挨個召見了,試探了一下,一聽聞朕的口風,嚇得立馬就直搖頭,如見洪水猛獸!”
“究其原因,還不是怕步了莊書墨的後塵,落得個昏聵無能的名聲?”
越說越激動,狠狠一巴掌拍在麵前棋盤上,“這混賬東西,是一天惹事,就渾身不癢癢,是不想讓朕過一天舒心日子!”
“早知如此,朕去年就該找個合適的機會,把他腦袋給剁了!”
“或者,壓根就不該調他進京任職,就該讓他繼續待在臨州府,抑鬱不得誌,一輩子做個沒前途的臨州判司,繼續遊手好閒碌碌無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