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乎,景隆帝便徹底愣住了。
站在門口,直勾勾望著這一幕,臉色漆黑,心中更是一股怒火騰騰地燒。
雖貴為天子九五之尊,可因為這混賬小兒的緣故,對眼前這張氏兄弟二人,倒也多少有些耳聞。
當初在水雲間,那號稱“京城第一才子”、當朝禦史台諫議大夫柳正道之子柳俊彥,召集上百名京城學子,欲對這混賬小兒口誅筆伐大肆聲討,一副不將其弄得身敗名裂人人喊打誓不罷休的架勢……
卻正是這兩個來自南方永州府籍籍無名的窮酸秀才,渾然不懼據理力爭,言辭灼灼將當場幾百名學子訓斥得狗血淋頭。
而在麻衣巷那座住滿了各地進京趕考的才子的“鴻運樓”,更是不畏強權,一番“讀書人當以報效社稷造福百姓為己任,而不是為了權勢與高官厚祿”的言論,令那永州府判司之子朱琅顏麵掃地,隨後便遭到其慘無人道堪稱狠毒的報複。
若不是太子與這混賬小兒解圍收留,恐怕走投無路隻能露宿街頭,甚至活生生餓死在京城。
說實話,對於這樣兩個行事莽撞的愣頭青,他景隆帝隻覺啼笑皆非。
可更多的,卻是滿心賞識。
若是天下所有儒生士子,皆能如這張氏兄弟二人,縱然寂寂無名,縱然貧困潦倒得吃不飽穿不暖,可依然滿身浩然正氣,恪守讀書人之大道……
若是朝中所有官員,皆能如這般,剛正不阿一片公心……
這大康朝何愁不能國富民強,打造一個前所未有之盛世?
更重要的,兄弟二人雖不知變通酸腐了些,在才學上也算不得滿腹經綸出類拔萃,卻又與那些成天張嘴閉嘴仁義道德聖人學問、實則不知所謂的儒生士子截然不同。
至少昔日在水雲間,駁斥群儒時那一番言論,公然喊出臨州醫學院的創辦乃是功在千秋之舉的口號,便可見一斑。
至少,也算頗有一番見地。
若是放在往日,本著惜才愛才之心,他景隆帝恐還真會破格,賞他們一番造化。
先一道旨意破格招錄入太學讀書,再入翰林院磨煉兩年,再外放到地方做上兩任縣令,再調任回京進入六部,最後鍛造出兩個鐵骨錚錚的能臣出來,也不是不可能!https:/
隻奈何如今,正是他景隆帝,大力推動朝廷取仕製度變革的關鍵時期。
取消舉薦製,已成定論,且時機已經成熟。
從此以後,即便當朝一品宰輔或是公卿宗室子弟,想要入朝為官,想要得到重用,也必須通過公平公正的恩科考試。
身為天子,自然也不便破例,否則難免引起朝中詬病。
唯獨值得慶幸的,這兄弟二人,卻終究被楚國公收入門下做了弟子。
說起來,也算是天下無數人做夢都不敢想的一場造化。
這混賬小兒從來都是如此,雖平常無恥混蛋了些,常能將人氣個半死,實在不討他這皇帝的喜歡,可也從來都深知事有可為不可為。
可就是這收徒的方式手段……實在難以啟齒了些,讓他這皇帝都跟著臉上臊得慌。
人家都是逼良為娼……他與太子這兩個狗東西倒好,逼良為徒。
可此刻,真正讓他怒火焚燒,肺都快要炸裂的……
既然都已經如土匪惡霸似的,逼迫這兄弟二人拜入門下做了弟子,那自然就當做好為人師者之職責。
潛心教導經史子集,耐心傳授聖人之學問。
更何況,兩人本就是要參加今年恩科的考生,且本來在學問學識上就沒什麼優勢……
眼瞅著距離科考,隻剩下半個月時間,此時更應當夜以繼日全力以赴,一心紮在將那些聖人典籍熟讀熟背之上。
彆說這樣兩個,連永州府鄉試都要考個五六次的,就算國子監與太學那些頂尖學子,這段時間誰不是頭懸梁錐刺股,捧著各種經史典籍,讀得頭暈眼花口吐白沫的,為半月後的科考做最後努力?
結果這狗東西倒好,不趕緊給弟子教授講解典籍學問也就罷了,竟還強行攔著,不讓人家讀書背書!
反倒是搞了厚厚一大摞試卷,逼著人家解答,還美其名曰什麼《兩年科考三年模擬》,什麼題海戰術……
這有狗屁用處呐?
難不成這混賬東西,還指望今年的恩科考卷,上麵會全是他自己研究寫出來的現成題目嗎?
這不是荒唐瞎扯淡的事嗎?
要知道,縱然這狗東西被欽點為今年恩科的副考官,可說到底,主要職責乃是輔佐主考官,統領考場監習官員維護考場紀律,統領閱卷官員公平公正為批閱每位考生的考卷,然後擬定進士名單。
而至於正式的考卷考題……
按照大康自立國傳承下來的科考製度,結合當下取仕製度的變革,今年的恩科考試不但嚴格采用糊名製,且共分為兩張考卷。
明經與策論。
其中明經,考題主要涉及經史子集、大康律法、算學之類,當然,再結合當年這混賬小兒所提出的“科技興國”戰略,還會加入一些恪物學方麵的內容。
而考卷,則已經有禮部與國子監一道,指派諸多官員,住進禮部禮教院,共同斟酌出題。
且所有參與編纂考題的官員,自住進禮教院起,一直到恩科考試結束,任何人是不得出入的,更不得與外界有任何聯係。
誰敢事先泄露考題,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而至於策論,說到底,那便是寫文章了。
一般來說,無非一些治國策論的考核,諸如軍營改製,諸如田畝賦稅,諸如與他國之外交……考生由給出的題目,各抒己見呈上文章。
至於考題,卻是由天子親自擬定!
而且,還是在科考正式開始,所有考生都進入貢院到位之後,會有司禮監的太監親自拿著天子密封的考題進入考場,鳴鑼當場宣讀。
因此,這狗東西縱然身為副考官,可眼下也是絕對不知道任何一道考題的!
所以,逼迫這兄弟二人,沒日沒夜做這些亂七八糟的題目,能有什麼用?
是不是太荒唐了些?
這樣搞下去,這張氏兄弟,怎麼可能有機會高中?
說小點,這是誤人子弟。
往大了說,這可是恩科副考官,禍亂考生呐,影響朝廷選拔人才呐!
這讓他景隆帝,如何不心中憤恨?
儘管如此,卻還是強忍衝動,沒有當場大手一揮,下旨等候在國公府外的宮中侍衛一窩蜂衝進來,將這胡作非為之徒當場打死。
隻是鐵青著臉,背負著雙手領著趙王爺趙衡,大步朝廂房內走進去。於是乎,景隆帝便徹底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