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深深的敬意獻給俄羅斯人民,他們的文學影響了我的一生
劉慈欣
在戰場電磁乾擾形式選擇上,本手冊主張采用對某一特定頻率或信道所進行的瞄準式乾擾,而不主張同時乾擾一個較寬頻帶的阻塞式乾擾,因為後者對已方的電磁通訊和電子支援措施也會產生影響。
——摘自1993年美國陸軍《電子戰手冊》
1月5日,斯摩棱斯克前線
失陷的城市已經看不見了,戰線在一夜之間後退了40公裡。
在淩晨的天光下,雪原呈現一種寒冷的暗藍色。在遠方的各個方向上,被擊中的目標冒出一道道黑色的煙柱,幾乎無風,這些煙柱筆直地向高空升去,好象是連接天地的一條條細長的黑紗。順著這些煙柱向上看,卡琳娜吃了一驚:剛剛顯現晨光的天空被一團巨大的白色亂麻充塞著,這紛亂的白色線條仿佛是一個精神錯亂的巨人瘋狂地劃在天上的。那是混雜在一起的殲擊機的航跡,是俄羅斯空軍和北約空軍為爭奪製空權所進行的一夜激戰留下的。
來自空中和遠方的精確打擊也持續了一夜,在一位非專業人士看來,打擊似乎並不密集,爆炸聲每隔幾秒鐘甚至幾分鐘才響一次,但卡琳娜知道,每一次爆炸都意味著一個重要目標被擊中,幾乎不會打空。這一聲聲爆炸,仿佛是昨夜這篇黑色文章中的一個個閃光的標點符號。當淩晨到來時,卡琳娜不知道防線還剩下多少力量,甚至不知道防線是否還存在,似乎整個世界上隻有她一人在抵抗。
卡琳娜少校所在的電子對抗排是在半夜被毀滅的,當時這個排所在的位置上落下了六顆激光製導炸彈。卡琳娜佼幸逃生在那輛裝載乾擾機的BMP-2裝甲車還在燃燒,這個排的其它電子戰車輛現在都變成散落在周圍雪地上了一堆堆黑色金屬塊。卡琳娜所在的彈坑中的餘熱正在散去,她感到了寒冷。她用手撐著坐直身,右手觸到了一團粘糊糊的冰冷綿軟的東西,看去象一個粘滿了黑色彈灰的泥團。她突然意識到那是一塊殘肉,她不知道它屬於身體的哪一部分,更不知道屬於哪個人。在昨夜的那次致命打擊中,陣亡了一名中尉,兩名少尉和八名士兵。卡琳娜嘔吐起來,但除了酸水什麼也沒吐出來。她拚命地把雙手在雪裡擦,想把手上的血跡擦掉,但那黑紅色的血跡在寒冷中很低快在手上凝固,還是那麼醒目。
令人窒息的死寂已持續了半個小時,這意味著新一輪的地麵進攻就要開始了。卡琳娜擰大了彆在左肩上的對講機的音量,但傳出的隻有沙沙的噪音。突然,有幾句模糊的話語傳了出來,仿佛是大霧中朦朧飛過的幾隻鳥兒。
“……06觀察站報告,1437陣地正麵,M1A2三十七輛,平均間隔六十米;布萊德雷運兵車四十一輛,距M1A2攻擊前鋒500米;M1A2二十四輛,勒克萊爾八輛,正在向1633陣地側翼迂回,已越過同1437的接合部,1437,1633,1752,準備接敵!”
卡琳娜克製住因寒冷和恐懼引起的顫抖,使地平線在望遠鏡視野中穩定下來,看到了天邊出現的一團團模糊的雪霧,給地平線鑲上了一道毛絨絨的鑲邊。
這時卡琳娜聽到了身後傳來的發動機的轟鳴聲,一排T90式坦克越過她的位置衝向敵人,在後麵,更多的俄羅斯坦克正在越過高速公路的路基。卡琳娜又聽到了另一種轟鳴聲,敵人的攻擊直升機群在前方的天空中出現,它們隊形整齊,在黎明慘白的天空中形成一片黑色的點陣。卡琳娜周圍坦克的發煙管啟動了,隨著一陣低沉的爆破聲,陣地籠罩在一片白色的煙霧中。透過白霧的縫隙,她看到俄羅斯的直升機群正從頭頂掠過。
坦克上的125毫米炮急風驟雨般地響了起來,白霧變成了瘋狂閃爍的粉紅色光幕。幾乎與此同時,第一批敵人的炮彈落了下來,白霧中粉紅色的光芒被爆炸產生的刺眼藍白色閃電所代替。卡琳娜伏在彈坑的底部,她感到身下的大地在密集的巨響中象一張振動的鼓皮,身邊的泥土和小石塊被震得飛起好高,落滿了她的後背。在這爆炸聲中,還可隱約聽到反坦克導彈發射時的嘶鳴聲。卡琳娜感到整個宇宙都在這撕人心肺的巨響中化為碎片,並向無限深處墜落……就在她的神經幾乎崩潰時,這場坦克戰結束了,它隻持續了約三十秒鐘。
當白霧和濃煙散去時,卡琳娜看到麵前的雪地上散布著被擊中的俄羅斯坦克,燃起一堆堆裹著黑煙的熊熊大火;她舉目望去,不用望遠鏡也能看到,遠方同樣有一大片被擊毀的北約坦克,它們看上去是雪原上一個個冒出濃煙的黑點。但更多的敵人坦克正越過那一片殘骸衝過來,它們裹在由履帶攪起的一團團雪霧中,艾布拉姆斯那凶猛的扁寬前部不時從雪霧中露出來,仿佛是一頭頭從海浪中衝出的惡龜,滑膛炮炮口的閃光不時亮起,好象惡龜閃亮的眼睛……低空中,直升機的混戰仍在繼續,卡琳娜看到一架阿帕奇在不遠的半空爆炸,一架米28拖著漏出的燃料,搖晃著掠過她的頭頂,在幾十米之外墜地,炸成了一團火球。近距空空導彈的尾跡,在低空拉出了無數條平行的白線……
卡琳娜聽到咣地一聲響,她轉身一看,不遠處一輛被擊中後冒出濃煙的T90後部的底門打開了,沒看到人出來,隻見門下方垂下一支手。卡琳娜從彈坑中躍出,衝到那輛坦克後麵抓住那支手向外拉,車內響起一聲沉悶的爆炸,一股灼熱的汽浪把卡琳娜向後衝了幾步遠,她的手上抓住了一團粘軟的很燙的東西,那是從坦克手的手上拉脫的一團燒熟的皮膚。卡琳娜抬頭看到一股火焰從底門中噴出,她通過底門,看到車內已成了一座小型的煉獄,在那暗紅色的透明的火焰中,坦克手一動不動的身影清晰可見,象在水中一樣波動著。
卡琳娜又聽到兩聲尖嘯,這是她左前方的一個導彈班把最後的兩枚反坦克導彈發射出去,其中一枚有線製導的“賽格”導彈成功地擊毀了一輛艾布拉姆斯,另一枚無線製導的導彈則被乾擾,向斜上方衝去,失去了目標。這時,那個導彈班的6個人撤出掩體向卡琳娜所在的彈坑跑來,一架科曼奇直升機向他們俯衝下來,它那棱角分明的機體看上去象一隻凶猛的鱷魚。一長排機槍子彈打在雪地上,擊起的雪和土如同一道突然立起又很快倒下的柵欄,這柵欄從那隻小小的隊伍中穿過,擊倒了其中的四個人,隻有一名中尉和一名士兵到達了彈坑。這時卡琳娜才注意那名中尉戴著坦克防震帽,可能來自一輛已被擊毀的坦克。他們每人手中都拿著一管反坦克火箭筒。跳進彈坑後,中尉首先向距他們最近的一輛敵坦克射擊,擊中了那輛M1A2的正麵,誘發了它的反應裝甲,***和反應裝甲的爆炸聲混在一起,聽起來很怪異。坦克衝出了爆炸的煙霧,反應裝甲的殘片掛在它前麵,象一件破爛的衣衫。那名年輕的士兵繼續對著它瞄準,他手中的火箭筒隨著坦克的起伏而抖動,一直沒有把握擊發。當距他們隻有四五十米的坦克衝進一個低窪地時,那名士兵隻能站到彈坑的邊緣向斜下方瞄準,他手中的火箭筒與那輛艾布拉姆斯的120毫米炮同時響了,坦克的炮手情急之中發射的是一發不會爆炸的貧鈾***,初速每秒800米的炮彈擊中了那個士兵,把他上半身打成了一團飛濺的血花!卡琳娜感覺到細碎的血肉有力地打在她鋼盔上,劈啪作響,她睜開眼睛,看到就在她眼前的彈坑邊緣,那名士兵的兩條腿如同兩根黑色的樹樁,無聲地滾落到彈坑底部她的腳下,他身體的被粉碎的其它部分,在雪地上濺出了一大片放射狀的紅色斑點。火箭擊中了艾布拉姆斯,聚能爆炸的熱流切穿了它的裝甲,車體冒出了濃煙。但那個鋼鐵怪獸仍拖著濃煙向他們衝來,直衝到距他們20米左右才在車體內的一聲爆炸中停了下來,那聲爆炸把它炮塔的頂蓋高高掀了上去。
緊接著,北約的坦克陣線從他們周圍通過,地皮在覆帶沉重的撞擊下微微顫抖。但這些坦克對他們倆所在的彈坑並沒有加以理會。當第一波的坦克衝過去後,中尉一把拉住卡琳娜的手,拉著她躍出彈坑,來到一輛已布滿彈痕的吉普車旁。在二百多米遠處,第二裝甲攻擊波正快速衝過來。
“躺下裝死!”中尉說。卡琳娜於是躺到了吉普車的輪子邊,閉上雙眼,“睜開眼更像!”中尉又說,並在她臉上抹了一把不知是誰的血。他也躺下,與卡琳娜成直角,頭緊挨著卡琳娜的頭,他的鋼盔滾到了一邊,粗硬的頭發紮著卡琳娜的太陽穴。卡琳娜大睜著雙眼,看著幾乎被濃煙吞沒的天空。
兩三分鐘後,一輛半覆帶式布萊德雷運兵車在距他們十幾米處停下來,從車上跳下幾名身穿藍白相間雪地迷彩服的美軍士兵,他們中大部分平端著槍成散兵線向前去了,隻有一個朝這輛吉普走來。卡琳娜看到兩隻粘滿雪塵的傘兵靴踏到了緊靠她臉的地方,她能清楚地看到插在傘兵靴上的匕首刀柄上82空降師的標誌:一匹帕加索斯飛馬。那個美國人伏身看她,他們的目光相遇了,卡琳娜儘最大努力使自已的目光呆滯無神,麵對著那雙透出的驚愕的藍色瞳仁。
“Oh,god!”
卡琳娜聽到了一聲驚歎,不知是驚歎這名肩上有一顆校星的姑娘的美麗,還是她那滿臉血汙的慘相,也許兩者都有。他接著伸手解她領口的衣扣,卡琳娜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把手向腰間的手槍移動了幾厘米,但這個美國人隻是扯下了她脖子上的標誌牌。
他們等的時間比預想的長,敵人的坦克和裝甲車源源不斷地從他們兩旁轟鳴著通過,卡琳娜感到自己的身體在雪地上都快凍僵了,她這時竟想起了一首軍隊詩歌中的兩句,那首詩是她在一本記述馬特洛索夫事跡的舊書上讀到的:“士兵躺在雪地上,就象躺在天鵝絨上一樣。”,她得到博士學位的那天,曾把這兩句詩寫到日記上,那也是一個雪夜,她站在莫斯科大學科學之宮頂層的窗前,那夜的雪也真象天鵝絨,雪霧中,首都的萬家燈火時隱時現。第二天她就報名參軍了。
這時,有一輛吉普車在距他們不遠處停了下來,三名北約軍官在車上抽著雪笳聊天。這時,卡琳娜和中尉的周圍空曠起來,他們跳上吉普車,中尉把車發動,沿著早已看好的路飛快駛去。他們身後響起了***的射擊聲,子彈從頭頂飛過,其中一顆打碎了一個後視鏡。吉普車急拐進了一個燃燒著的居民點,敵人沒有追過來。
“少校,你是博士,是嗎?”中尉開著車問。
“你在哪兒認識的我?”
“我見過你和列夫森科元帥的兒子在一起。”
沉默了一會兒,中尉又說:“現在,他的兒子可是世界上離戰爭最遠的人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要知道……”
“沒什麼意思,說說而已。”中尉淡淡地說,他們的心思都不在這個話題上,他們都在想著還抱有的那一線希望。
但願整個戰線隻有這一處被突破。
1月5日,近日軌道,“萬年風雪”號
米沙感到了一個人獨居一座城市的孤獨。
“萬年風雪”號太空組合體確實有一座小城市那麼大,它的體積相當於兩艘巨型航空母艦,能使5000人同時在太空中生活。當組合體處於旋轉重力狀態時,裡麵甚至有一個遊泳池和一條小河流,這在當今的太空工作環境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奢侈。但事實是,“萬年風雪”號是自“和平號”以來俄羅斯航天界一貫的節檢思維的結果。它的設計思想是:在一個構造中組合太陽係內太空探索的所有功能,這樣雖一次性投資巨大,但從長遠看還是十分經濟的。“萬年風雪”號被西方戲稱為太空的瑞士軍刀,它可做為空間站在地球各個高度的軌道上運行,它可以方便地移動到繞月球軌道,或做行星際探索飛行。“萬年風雪”號已進行過金星和火星飛行,並探測過小行星帶。以它那巨大的體積,等於把一個研究院搬到了太空中,就太空科學研究而言,它比西方那些數量眾多但小巧玲瓏的飛船具有更大的優勢。
當“萬年風雪”號準備開始前往木星的為期三年的航行時,戰爭爆發了。當時它上麵的一百多名乘員全都返回了地麵,他們大部分是空軍軍官,隻留下了米沙一個人。這時“萬年風雪”號暴露出它的一個缺陷:在軍事上它目標太大,且沒有任何防禦能力,沒有預見到後來太空軍事化的進程,是設計者的一個失誤。戰爭爆炸後,“萬年風雪”號隻能進行躲避飛行。向外太空是不行的,在木星軌道之內,有大量的北約無人航行器,它們都體積不大,武裝或非武裝,每一個對“萬年風雪”號都是致命的威脅。於是,它隻有航向近日空間,“萬年風雪”號引以為驕傲的主動致冷式熱屏蔽係統,使它可以比目前人類的任何太空航行器都更接近太陽。現在“萬年風雪”號已到達水星軌道,距太陽五千萬公裡,距地球一億公裡。
雖然“萬年風雪”號上的大部分艙室已經關閉,但留給米沙的空間仍大得驚人。透過廣闊的透明穹頂,比地球上看去大三倍的太陽在照耀著,可以清楚地看到太陽表麵的斑耀和紫色日冕中奇麗的日珥,有時甚至還可以看到光球表麵因對流而產生的米粒組織。這裡的寧靜是虛假的,外麵,太陽拋出的粒子流和射電波的狂風巨浪在呼嘯,“萬年風雪”號就是這動蕩海洋中漂浮的一粒小小的種子。
一束如遊絲般的電波把米沙同地球連接起來,也把那遙遠世界的憂慮帶給了他。他剛剛得知,莫斯科近郊的控製中心已被巡航導彈摧毀,對“萬年風雪”號的控製轉由設在古比雪夫的第二控製中心執行。他每隔5個小時接收一份從地球傳來的戰爭新聞,每到這時,他就想起了父親。
1月5日,俄羅斯軍隊總參謀部
米哈伊爾·謝米揚諾維奇·列夫森科元帥覺得自己麵對著一堵牆,他麵前實際是一麵平放的莫斯科戰區全息戰場地圖。而以前當他麵對掛在牆上的寬大的紙製地圖時,卻能看到廣闊而深邃的空間。不管怎樣,他還是喜歡傳統的地圖。記不清有多少次,要找的位置在地圖的最下方,他和參謀們隻好趴在地上看,現在想起來讓他微微一笑。他又想起在多次演習前,在野戰帳篷中用透明膠帶把剛發下來的作戰地圖拚貼起來,他總貼不好,倒是第一次隨他看演習兒子一上手就比他貼得好……發現自己又想起兒子時,他警覺地打住了思緒。
作戰室中隻有他和西部集群司令兩人,後者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們凝神地盯著全息地圖上方變幻的煙團,仿佛那就是嚴峻的戰局。
西部集群司令說:“北約在斯摩棱斯克一線的兵力已達七十五個師,攻擊正麵有一百公裡寬,已多處突破。”
“東線呢?”列夫森科元帥問。
“第11集團軍的大部也倒向右翼,這您是知道的。右翼軍隊的兵力已達二十四個師,但他們對雅羅斯拉夫爾的攻擊仍然是試探性的。”
地麵的一次爆炸把微微的振動傳了下來,作戰室裡充滿了隨著頂板上的掛燈而輕輕搖晃的影子。
“現在,已有人談論退守莫斯科,憑借城市外圍建築和工事進行巷戰了,象七十多年前一樣。”
“胡說八道!我們一旦從西線收縮,北約就可能從北部迂回,在加裡寧同右翼軍隊會合,莫斯科將不戰自亂。下步作戰方針,第一是反擊,第二是反擊,第三還是反擊。”
西部集群司令歎了一口氣,無言地看著地圖。
列夫森科元帥接著說:“我知道西線力量不夠,準備從東線抽調一個集團軍加強西線。”
“什麼?現在的雅羅斯拉夫爾防守已經很難了。”
列夫森科元帥笑了笑,“現在相當多指揮官的誤區,就是隻從軍事角度考慮問題,嚴峻的形勢讓我們鑽進去出不來了。從目前的態勢看,你認為右翼軍隊沒有力量攻下雅羅斯拉夫爾嗎?”
“我認為不是,象第14集團軍這樣的精銳部隊,集中了如此密集的裝甲和低空攻擊力量,在沒有遭受太大損失的情況下一天的推進還不到十五公裡,顯然是有意放慢的。”
“這就對了,他們在觀望,在觀望西線戰局!如果我們在西線奪回戰場主動權,他們就會繼續觀望下去,甚至有可能在東線單方麵停火。”
西部集群司令把剛拿出的一根煙夾在手上,忘了點火。
“東線的幾個集團軍的叛變確實是在我們背後捅了一刀,但一些指揮官在心理上把這當做借口,使我們的作戰方針趨向消極,這種心態必須轉變!當然,應當承認,要從根本上扭轉戰局,莫斯科戰區的力量不夠,我們的最終希望寄托在增援的高加索集群和烏拉爾集群上。”
“較近的高加索集群要完成集結並進入出擊位置,最少也需一個星期,考慮到製空權的因素,時間可能還要長。”
1月5日,莫斯科
卡琳娜和那位中尉的吉普車開進城時已時下午三點多,空襲警報剛剛響過,街上空蕩蕩的。
中尉長歎一口氣說:“少校,我真想念我那輛T90啊!4年前從裝甲學院畢業的時候,也正是我失戀的時候,可剛到部隊的我一看到那輛坦克,心情一下子由陰轉晴了。我摸著它的裝甲,光溜溜溫乎乎的,象摸著女孩子的手。嗨,那個女孩兒算什麼,這才是男人真正的伴侶!可今天早上,它中了一顆西北風,唉,可能現在火還沒滅呢……”
這時,城市西北方向傳來密集的爆炸聲,這是現代空襲中很少見的野蠻的麵積型轟炸。
中尉仍沉浸在早上的戰鬥中,“唉,不到三十秒鐘,整整一個坦克營就完了。”
“敵人的傷亡也很大,”卡琳娜說,“我注意觀察了戰果,雙方被擊毀的裝甲目標的數量相差並不大。”
“雙方坦克的對毀率大約,1比1.2吧,直升機差一些,但也不會超過1比1.4。”
“要是這樣的話,戰場的主動權應在我們一邊,我們在數量上占很大優勢,仗怎麼會打成這樣呢?”
中尉扭頭看了卡琳娜一眼,“你是搞電子戰的,還不明白為什麼?你們的那套玩藝兒,什麼第五代C3I,什麼三維戰場顯示,還有動態態勢模擬,攻擊方案優化之類的,在演習中很象回事,可一到實戰中,我麵前的液晶屏上顯示最多的就兩句:UNICATION ERROR和COULD NOT LOG IN。就說今天早上吧,我的正麵和兩翼的情況全不清楚,隻接到一個命令:接敵。唉……假如再投入一半的增援兵力,敵人就不會在我們的位置突破。整個戰線的情況,大概都這德性。”
卡琳娜知道,在同剛剛過去的戰鬥中,雙方在整個戰線上投入的坦克總數可能超過10000輛,還有數目相當於坦克一半的武裝直升機。
這時他們的車駛入了阿爾巴特街,昔日的步行街現在空空蕩蕩,古玩店和藝術品商店的門前堆著做工事的沙袋。
“我的那輛鋼鐵情人不虧本兒,”中尉仍沉浸在早上的戰鬥中不可自拔,“我肯定打中了一輛挑戰者,但我最想打中的是一輛艾布拉姆斯,知道嗎?一輛艾布拉姆斯……”
這時,卡琳娜指著剛一家古玩店的門口,“那兒,我爺爺就死在那兒。”
“可這兒好象沒有遭到空襲。”
“我說的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才四歲。那個冬天真冷啊。暖氣停了,房間裡結了冰,我隻好抱著電視機取暖,聽著總統在我懷中向俄羅斯人許諾一個溫暖的冬天。我哭著喊冷,喊餓,爺爺默默地看著我,終於下了決心,拿出了他珍藏的勳章,帶著我走了出去,來到這裡。那時這兒是自由市場,從伏特加到政治觀點,人們什麼都賣。一個美國人看上了爺爺的勳章,但隻肯出四十美元。他說紅旗勳章和紅星勳章都不值錢的,但如果有赫梅利尼茨基勳章,他肯出100美元;光榮勳章,150;納希幕夫勳章,200;烏沙科夫勳章,250;最值錢的勝利勳章您當然不可能有,那隻授給元帥,但蘇沃洛夫勳章也值錢,他可以出450美元……爺爺默默地走開了。我們沿著寒中的阿爾巴特街走啊走,後來爺爺走不動了,天也快黑了,他無力地坐到那家古玩店的台階上,讓我先回家。第二天人們發現他凍死在那裡,一隻手伸進懷中,握著他用鮮血換來的勳章,睜大雙眼看著這個他在七十多年前從古德裡安的坦克群下拯救的城市……”
1月5日,俄羅斯軍隊總參謀部
一個星期以來,列夫森科元帥第一次走出了地下作戰室,他踏著厚厚的白雪散步,同時尋找太陽,這時太陽已在掛滿雪的鬆林後麵落下了一半。在他的想象中,有一個小黑點正在夕陽那桔紅色的表麵緩緩移動,那是“萬年風雪”號,他的兒子在上麵,那是這個星球上離父親最遠的兒子了。
這件事在國內引起了許多流言蜚語,在國際上,敵人更是充分利用它,《紐約時報》用大得嚇人的黑體字登出了一個標題:戰爭史上逃得最遠的逃兵!下麵是米沙的照片,照片的注角是:在共產黨政府煸動三億俄羅斯人用鮮血淹沒入侵者時,他們最高軍事統帥的兒子卻乘著這個國家唯一的一艘巨型飛船,逃到了距戰場一億公裡的地方,他是目前這個國家最安全的人了。
但列夫森科元帥的心中很坦然。從中學到博士後,米沙周圍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父親是誰。航天控製中心做出這個決定,僅僅是因為米沙的研究專業是恒星的數學模型,“萬年風雪”號這次接近太陽,對他的研究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而組合體不能完全遙控飛行,上麵至少應有一個人。總指揮也是後來從西方的新聞中才得知米沙的身份的。
另一方麵,不管列夫森科元帥是否承認,在他的內心深處,確實希望兒子遠離戰爭。這並不僅僅是出於血肉之情,列夫森科元帥總覺得自己的兒子不屬於戰爭,是的,他是世界上最不屬於戰爭的人了。但他又知道自己這想法有問題:誰是屬於戰爭的?
況且,米沙就屬於恒星嗎?他喜歡恒星,把全部生命投入到對它的研究上麵,但他自己卻是恒星的反麵,他更象冥王星,象那顆寂靜、寒冷的行星,孤獨地運行在塵世之光照不到的遙遠空間。米沙的性格,加上他那白晰清秀的外表,使人很容易覺得他象個女孩子。但列夫森科元帥心裡清楚,兒子從本質上一點不象女孩子,女孩兒都怕孤獨,但米沙喜歡孤獨,孤獨是他的營養,他的空氣。
米沙是在東德出生的,兒子的生日對元帥來說是一生中最暗淡的一天。那天傍晚,還是少校的他,在西柏林蒂加爾登蘇軍烈士墓前,同部下一起為烈士們站四十多年的最後一班崗。他的前麵,是一群滿臉笑容的西方軍官,和幾個牽連著狼狗來換防的叼兒郎當的德國警察,還有那些高呼“紅軍滾出去”的光頭新納粹們;他的身後,是大尉連長和士兵們含淚的眼睛,他控製不住自己,隻好也讓淚水模糊了這一切。天黑後回到已搬空的營地,在這回國前的最後一夜,他得知米沙出生了,但妻子因難產而死……回國後日子也很難,同從歐洲撤回的40萬軍人和12萬文職人員一樣,他沒有住房,同米沙住在一間冬冷夏熱的臨時鐵皮屋裡。他昔日的同誌為了生活什麼都乾,有的向黑社會出售武器,有的甚至到夜總會跳脫衣舞。但他一直像軍人一樣正直地生活著,米沙也在艱辛中默默地長大,同彆的孩子不同,他似乎天生就會忍受,因為他有自己的世界。
早在上小學的時候,米沙每天都在自己的小房間裡靜悄悄地一人渡過整個晚上,開始,元帥以為他在看書,但有一次他無意中發現,兒子是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地看著星星。
“爸爸,我喜歡星星,我要看一輩子星星。”他這樣對父親說。
十一歲生日那天,米沙向父親提出了迄今為止唯一的一個要求:想要一架天文望遠鏡,這之前,他一直用列夫森科元帥的軍用望遠鏡觀察星星。後來,那架天文望遠鏡就成了米沙唯一的伴侶,他在陽台上看星星可以一直看到東方發白。有不多的幾次,他們父子倆一起在陽台上看星星,元帥總是把望遠鏡對準夜空中看起來最亮的一顆星,但兒子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那顆沒意思,爸爸,那是金星,金星是行星,我隻喜歡恒星。”
但其他男孩子喜歡的東西米沙卻一點興趣都沒有。隔壁空降兵參謀長家的那個小胖子,偷拿父親的手槍玩,結果走火把大腿打穿了;參謀部將軍們的那些的男孩子們,如果能讓爸爸領著到部隊的靶場上打一次槍,就是得到最高的獎賞了。但男孩子對武器的這種天生的依戀,在米沙身上絲毫沒有出現,從這點上來說他確實不象男孩子。元帥對此很不安,他幾乎無法容忍自己的兒子對武器無動於衷,以至於後來他做出了一件至今想起來仍讓他很不好意思的事:有一次,他把自己的那支馬卡諾夫式手槍悄悄放到了兒子的書桌上。放學回來後不久,米沙就拿著槍從他的小房間中出來,他拿槍象女人那樣,小心地握著槍管,他把槍輕輕地放到父親麵前,淡淡地說:“爸,以後彆把這東西亂放。”
在對待米沙的前途問題上,元帥是一個開明的人,他不象自己的周圍的那些將軍們,一心讓兒子甚至女兒延續自己的軍旅生涯。但米沙離父親的事業確實太遠太遠了。
列夫森科元帥不是一個脾氣暴燥的人,但做為一名全軍統帥,他不止一次在上萬名官兵麵前斥責一位將軍。但對米沙,他卻從來沒有發過火。這固然因為米沙一直默默地沿著自己的軌道成長,很少讓父親操心,更重要的是,米沙身上似乎生來就有一種非同尋常的超脫的氣質,這氣質有時甚至讓列夫森科元帥感到有些敬畏。就如同他在花盒中隨意埋下一顆種子,卻長出來絕世珍稀的植物,他敬畏地看著這植物一天天成長,小心地嗬護著它,等著它開出花朵。他的期望沒有落空,兒子現在已成為世界上最出色的天體物理學家。
這時太陽已在鬆林後麵完全落下去,地上的雪由白色變成淺藍色。列夫森科元帥收回了思緒,回到了地下作戰室。開作戰會議的人都到齊了,他們包括西部集群和高加索集群的主要指揮官。
另外還有更多的電子戰指揮官,他們從少將到上尉都有,大部分是剛從前線回來的。作戰室裡正在進行著一場激烈的爭論,爭論的雙方是西部集群的陸戰部隊和電子戰部隊的軍官們。
“我們正確判明了敵人主攻方向的轉變,”塔曼摩步師的費列托夫師長說,“我們的裝甲力量和陸航低空攻擊力量的機動性也並不差,但通信係統被乾擾得一塌糊塗,C3I指揮係統幾乎癱瘓!集團軍中的電子戰單位,級彆從營升到了團,從團又升到了師,這兩年在這上麵的資金投入比常規裝備的投入都多,就這麼個結果?!”
負責指揮戰區電子戰的一位中將看了身邊的卡琳娜一眼,同其他剛從前線歸來的軍官一樣,她的迷彩服上滿是汙跡和焦痕,臉上還殘留著血跡。中將說:“卡琳娜少校在電子戰研究方麵很有造詣,同時也是總參派往前線的電子戰觀察員,她的看法可能更有說服力一些。”象卡琳娜這樣的年輕的博士軍官大多心直口快,無所顧忌,往往被人當槍使,這次也不例外。
卡琳娜站起來說:“大校,話不能這麼說!比起北約,我們這些年對C3I的投入微不足道。”
“那電子反製呢?”師長問,“敵人能乾擾我們,你們就不能乾擾他們?!我們的C3I癱瘓了,北約的卻轉得很好,象上了潤滑油似的,今天早上我對麵的陸戰一師能那麼快速地轉變攻擊方向就是一個證明!”
卡琳娜苦笑了一下,“提起對敵乾擾,費利托夫大校,不要忘了,就是在你們師的陣地上,你的人用槍頂著操作員的腦袋,使集團軍電子對抗部隊的乾擾機停下來!”
“怎麼回事?”列夫森科元帥問,這時人們才發現他進來,都起身敬禮。
“是這樣:”師長對元帥解釋說,“對我們的通訊指揮係統來說,他們的乾擾比北約的更厲害!在北約的乾擾中,我們沿能維持一定的無線通訊,可他們的乾擾機一開,就把我們全蓋住了!”
卡琳娜說:“可同時敵人也全被蓋住了!這是我軍目前實施電子反製可選擇的的唯一戰略。北約目前在戰場通訊中,已廣泛采用諸如跳頻、直接序列擴頻、零可控自適應天線、猝發、單頻轉發和頻率捷變這類技術【1】,我們用頻率瞄準方式進行乾擾根本不起作用,隻能采用全頻帶段阻塞式乾擾。”
第5集團軍的一位上校質問:“少校,北約采用的可全是頻率瞄準式乾擾,頻帶還相當窄,而我們的C3I係統也普遍采用了你提到的那些通訊技術,為什麼他們對我們的乾擾那樣有效呢?”
“這原因很簡單,我們的C3I係統是建立在什麼樣的軟硬件平台上?UNIX,LINUX,甚至WINDOWS2010,CPU是INTER和AMD!這是用人家養的狗給自己看門!在這種情況下,敵人可以很快掌握諸如跳頻規律之類的電子戰情報,同時用更多更有效的純軟件攻擊加強其乾擾效果。總參謀部曾經大力推廣過國產操作係統,但到了下麵阻力重重,你們集團軍就是一個最頑固的堡壘……”
“好了,你們所說問題和矛盾的正是今天會議要解決的,開會!”列夫森科元帥打斷了這場爭論。
當大家在電子沙盤前坐好後,列夫森科元帥叫過一位少校參謀,這個身材細高的年輕人雙眼迷縫著,好象不適應作戰室中的光線。“介紹一下,這位是邦達連科少校,他的最大特點就是深度近視,他的眼鏡與眾不同,彆人的眼鏡鏡片在鏡框裡邊,他的鏡片在鏡框外麵,哈,就象茶杯底那麼厚啊!我們現在看不到它了,早上楊少校在吉普車遇到空襲時給砸了,好象隱形眼鏡也弄丟了?”
“報告首長,那是在五天前在明斯克的,我的眼睛是在半年內變成這樣的,這變化早些的話我進不了伏龍芝。”少校立正說。
雖然誰也不知道元帥為什麼介紹這位少校,人群中還是響起了幾聲低低的笑聲。
“戰爭爆發以來的事實說明,雖然有白俄羅斯戰場的失利,但在空中和陸上常規武器方麵,我們並不比敵人差多少;但在電子戰方麵,我們的差距之大出乎意料。造成這樣的局麵有很深遠的曆史原因,這不是我們今天要討論的。我們要明確的是以下一點:目前,電子戰是我軍奪回戰爭主動權的關鍵!我們首先必須承認敵人在電子戰方麵的優勢,甚至壓倒優勢,然後我們必須以我軍現有的電子戰軟硬件條件為基礎,製定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戰略戰術,這套戰略戰術的目的,是要在短時間內,使我軍和北約在電子戰方麵形成某種力量上的平衡。也許大家認為這不可能:我軍上世紀未以來的戰爭理論,主要是基於局部有限戰爭的,對目前在軍事上如此強大的敵人的全麵進攻,確實研究得不夠。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我們必須以一種全新的方式思維,下麵我要介紹的統帥部新的電子戰戰略,就可以看做這種思維的結果。”
燈滅了,電腦屏幕和電子沙盤都關閉了,重重的防輻射門也緊緊關閉,作戰室淹沒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是我讓關的燈。”黑暗中傳來元帥的聲音。
時間在黑暗和沉默中慢慢流逝,這樣過了有一分鐘。
“大家現在有什麼感覺?”列夫森科元帥問。
沒有人問答,濃重的黑暗使軍官們仿佛沉沒在夜之海的海底,他們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安德烈將軍,你說說看。”
“這幾天在戰場上的感覺。”第5集團軍軍長說,黑暗中又響起了一陣低低的笑聲。
“彆的人呢,大概都與他有同感吧。”元帥說。
“當然,您想想,耳機裡除了沙沙聲什麼也沒有,屏幕上一片空白,對作戰命令和周圍的戰場態勢一無所知,可不就是這種感覺嘛!這黑暗,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啊!”
“但並非所有人都是這種感覺,邦達連科少校,你呢?”列夫森科元帥問。
邦達連科少校的聲音從作戰室的一角傳來“我的感覺不象他們這麼糟糕,在亮著燈的時候,我看周圍也是模模糊糊的。”
“你甚至還有一種優越感吧?”列夫森科元帥問。
“是的元帥,您可能聽說過,在那次紐約大停電時,是一些瞎子帶領人們走出摩天大樓的。”
“但安德烈將軍的感覺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有一雙鷹眼,還是個神槍手,他喝酒時常用手槍在十幾米遠處開酒瓶蓋。想想他和邦達連科少校在這時用手槍決鬥,可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黑暗中的作戰室又陷入了沉默,指揮官們都在思考。
燈亮了,人們都迷起了雙眼,這與其說是不能適應這突然出現的亮光,不如說是對元帥剛剛暗示的思想感到震驚。
列夫森科元帥站起來說:“我想,剛才我已把我軍下一步的電子戰新戰略表達清楚了:全頻段大功率的阻塞乾擾,在電磁通訊上,製造一個雙方‘共享’的全黑暗戰場!”
“這樣將使我軍的戰場指揮係統全麵癱瘓!”有人驚恐地說。
“北約也一樣!瞎大家一起瞎,聾大家一起聾,在這樣的條件下同敵人達到電子戰的力量平衡。這就是新戰略的核心思想。”
“那總不至於讓我們用通訊員騎摩托車去發布作戰命令吧?!”
“要是路不好,他們還得騎馬。”列夫森科元帥說,“我們粗略估計了一下,這樣的全頻段阻塞乾擾,至少可覆蓋北約70%的戰場通訊係統,這就意味著他們的C3I係統全麵癱瘓;同時還可使敵人50%至60%的遠程打擊武器失去作用,這其中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戰斧巡航導彈:現在的這種導彈的製導係統同上個世紀有了很大的改變,那時的戰斧主要使用地形匹配和小型測高雷達來導航,現在這種導航方式隻用做未端製導,而其射程的大部分依靠衛星全球定位係統。通用動力公司和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認為他們所做的這種改進是一大進步,美國人太相信來自太空中的導航電波了,但GPS係統的電波傳輸一旦被乾擾,戰斧就成了瞎子。這種對GPS的依賴在北約大部分遠程打擊武器中都存在。在我們所設想的戰場電磁條件出現時,就會逼著敵人同我們打常規戰,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
“我還是心裡沒底,”被從東線調往西線的第12集團軍軍長憂心忡忡地說,“在這樣的戰場通訊條件下,我甚至懷疑我的集團軍能不能從東線順利地調到西線。”
“你肯定能的!”列夫森科元帥說:“這段距離,對庫圖佐夫來說都很短,我不信今天的俄羅斯軍隊離了無線電就走不過去了!被現代化裝備慣壞的,應該是美國人而不是我們。我知道,當整個戰場都處於電磁黑暗中時,你們心中肯定感到恐懼,這時要記住,敵人比你們恐懼十倍!”
當看著卡琳娜的身影混在這群穿迷彩服的軍官中,在作戰室的出口消失的時候,列夫森科元帥的心懸了起來。她將重返前線,而她所在的電子戰部隊將是敵人火力最集中的地方。昨天,在同一億公裡遠的兒子那來回延時達5分鐘的通話中,元帥曾告訴他卡琳娜很好,但在早上的戰鬥中,她就險些沒回來。
米沙和卡琳娜是在一次演習中認識的。那天元帥和兒子一起吃晚飯,同往常一樣他們默默地吃著,米沙早逝的母親在遠處的鏡框中默默地看著他們。米沙突然說:“爸爸,我想起明天就是您的五十一歲生日了,我應該送您一件生日禮物。我是看見那架天文望遠鏡才想起來的,那件禮物真好。”
“送我幾天時間吧。”
兒子抬頭靜靜地看著父親。
“你有你的事業,我很高興。但做父親的想讓兒子了解自己的事業,這總不算過分吧!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看軍事演習怎麼樣?”
米沙笑著點點頭,他很少笑的。
這是本世紀國內規模最大的一場演習。演習開始的前夜,米沙對公路上那滾滾而過的鋼鐵洪流沒什麼興趣,一下直升機,他就鑽進野戰帳篷,用透明膠帶替父親粘貼剛發下來的作戰地圖。在第二天在演習的整個過程中,米沙也沒表現出絲毫的興趣,這早在列夫森科元帥的預料之中,但有一件事使他感到莫大的安慰。
上午進行的演習項目是一個裝甲師進攻一個高地,米沙同一群地方官員一起坐在觀摩台的北側。這次觀摩台的位置雖在安全距離上,但應那些獵奇的地方官員的要求,比過去大大靠前了。圖22轟炸機群掠過高地上空,重磅航空炸彈雨點般地落下,使那座山頭變成一個噴發的火山口。這時,那群地方官員才明白真實戰場同電影裡的區彆,在那地動山搖的巨響中,他們全都用雙臂抱住腦袋伏在桌子上,有幾位女士甚至尖叫著住桌子下鑽。但元帥看到,那裡隻有米沙一個人仍直直坐著,仍是那付冷漠的表情,靜靜地無動於衷有看著那座可怕的火山,任爆炸的火光在他的墨鏡中狂閃。這時,一股暖流衝擊著列夫森科元帥的心田,兒子,你的身上到底流著軍人的血啊!
這天晚上,父子倆在白天的演習現場散步,遠處,各種裝甲車輛的前燈如繁星撒滿山穀和平原,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銷煙味。
“這場演習要花多少錢?”米沙問。
“直接費用大約三億盧布。”
米沙歎了口氣:“我們的課題組,想搞第三代恒星演化模型,申請了三十五萬經費都批不下來。”
列夫森科元帥把他早就想對兒子說的話說了出來:“我們兩個的世界相差太遠了,你的恒星,最近的也有4光年吧,它同地球上的軍隊與戰爭真是毫不相乾。我對你的事業知之不多,但很為之感到驕傲;做為軍人,我們也是最想讓兒子了解自己事業的人,哪一個父親不把對兒子講述自己的戎馬生涯當做最大的幸福?而你對我的事業卻總抱著一種冷漠的態度。事實上,我的事業是你的事業的基礎和保障,一個國家,如果沒有足夠數量和質量的武裝力量保證它的和平的話,象你從事的這種純基礎研究根本不可能進行。”
“爸爸,你把事情說反了。如果人們都象我們這樣,用全部的生命去探索宇宙的話,他們就能領略到宇宙的美,它的宏大和深遠後麵的美,而一個對宇宙和自然的內在美有深刻感覺的人,是不會去進行戰爭的。”
“你這種想法真是幼稚到家了,如果戰爭是因為人們缺乏美感造成的,那和平可太容易了!”
“您以為讓人類感受這種美就那麼容易嗎?”米沙指指夜空中燦爛的星海,“您看這些恒星,人們都知道它是美的,但有多少人能夠真正體會到這種美的最深層呢?這無數的天體,它們從星雲到黑洞的演化是那麼壯麗,它們噴發的能量是那麼巨大狂暴,但您知道嗎?隻用數量目不多的幾個優美的方程式就能精確地描述這一切,用這些方程式建造的數學模型能極其精確地預言恒星的一切行為。甚至我們對自己星球上大氣層的數學模型,精確度都要比它低幾個數量級。”
列夫森科元帥點點頭,“這是可能的,據說人類對月球的了解比對地球海底的了解還要多。但對你所說的宇宙和自然深層次美的感受還是製止不了戰爭,沒有人比愛因斯坦更能感受這種美了,***不還是在他的建議下造出來的嗎?”
“愛因斯坦在他的後期研究中沒什麼建樹,很大程度上是由於他過多地介入了政治。我不會走他的老路的。但,爸爸,到了需要的時候,我也會儘自己的責任的。”
米沙在演習區域呆了五天,元帥不知兒子是什麼時候認識卡琳娜的,第一次看到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已經談得很融洽了,他們談恒星,而卡琳娜對此知道的很多。看著還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兒的卡琳娜,因為她的博士學位,早早就扛上了一顆校星,他的心裡就多少有些彆扭,不過除此之外,他對卡琳娜的印象還是很好的。第二次見到米沙和卡琳娜在一起時,列夫森科元帥看到他們已有了一些親密感,他們談話的內容讓他很意外:他們在談電子戰。當時他們倆在距元帥的吉普車不遠的一輛坦克邊,由於談話內容,他們並沒有避開彆人的意思。
元帥聽到米沙說:“你們現在隻關注於一些純軟件的高層次的東西,比如C3I,病毒攻擊,數字戰場等等,可你想到沒有,你們可能握著一把木頭做的劍。”,看著卡琳娜驚奇的目光,米沙繼續說:“你想過這些東西的基礎嗎,也就是位於網絡七層協議最下麵的物理層?對於民用網絡,可以使用象光纖和定向激光這樣一些東西做為通訊媒介;但對於用於戰場的C3I係統,它的各個終端是快速移動和位置不定的,所以隻能主要依賴電磁波來進行信息聯結,而電磁波這東西,你知道,在乾擾下象薄冰一樣脆弱……”
元帥真的吃驚不小,他從未與兒子交流過這些,米沙更不可能偷看他的機密文件,但他卻把自己在電子戰上多年來形成的思想簡明準確地表達出來!米沙的這番話對卡琳娜的影響更大,居然使她偏離了自己的研究方向,研製出了一種代號“洪水”的電磁乾擾裝置。“洪水”的大小可以裝入一輛裝甲車,它能同時發出3KHZ到30GHZ的強烈的電磁乾擾波,覆蓋了除毫米波之外的所有電磁通訊波段。這種武器在西伯利亞某基地進行的第一次試驗就為軍隊惹來了一屁股官司:“洪水”使附近那座城市的電磁波通訊全部中斷,手機不通了,傳呼機不響了,電視機和收音機都收不到信號,對銀行和股市的影響更是災難性的,地方上把造成的損失說成了天文數字。“洪水”的靈感來自於一種電磁炸彈,這種武器是通過高爆炸藥在一次性線圈中產生強烈的電磁脈衝。所以“洪水”工作起來如同火箭發動機一樣,產生的音響震破了附近的窗玻璃,這就決定了它隻能遙控操作,而距它二三千米處的操作人員還得穿上防微波輻射的防護服。“洪水”在總裝備部和總參的電子戰指揮機構引起了很大的爭論,很多人認為它沒什麼實戰價值,在有限戰場上使用它,就如同在巷戰中使用核武器,對敵我的殺傷力都一樣大。但在元帥的堅持下,“洪水”還是批量生產的二百多台。現在,在統帥部新的電子戰戰略中,它將擔當主要角色。
兒子愛上了一個軍中的姑娘,元帥深感意外,他的結論是米沙對卡琳娜的感情同她的職業無關。後來米沙帶卡琳娜到家裡來過幾次,第一次卡琳娜穿著一件亮麗的連衣裙,走時元帥聽到米沙對卡琳娜說:“下次穿軍裝來。”這事使元帥否定了自己先前的結論,他現在知道,米沙愛上卡琳娜,與她是一名少校軍官並非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又感到了演習第一天上午的那種感受,卡琳娜肩上的那顆校星他現在也覺得無比美麗了。
1月6日,莫斯科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