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比往年更加張狂凶猛,全國多地高溫突破曆史極值,就連容港這座沿海城市也悶熱得快令人窒息,空氣裡彌漫著柏油馬路被陽光烘烤的焦油味道。到了傍晚,落日餘暉與殘破的雲交織成幾塊黏糊糊的油彩,潑得天邊濃豔刺眼。
於燃圓滿完成了“°不二心”的訂單任務,可他內心還是糾結不戰而勝這一點,所以酬勞隻收了一半點卡額度。
【°不二心】:給你你就拿著吧,這是你應得的。
【°不二心】:你真的nb,打得瑪麗嘉直接刪號了!
看到“刪號”這個刺眼的詞,於燃愣住了。
他本以為那個男生隻是在裝逼開玩笑,畢竟養一個賬號要花不少精力,哪有人會為了一次失敗就輕易放棄過去的心血,未免太舍得。
沒想到還真的有。
於燃不再多聊什麼,隻是感歎那人的決心。正好電腦餘額不足,他也該回家吃飯了。
坐861路公交車回家,一進門,於燃就看到弟弟在沙發上哭。
電視音量很大,於燃走過去踢了踢男孩,說:“往邊上哭去,給我騰點地方。”坐下來,丟給弟弟一包紙巾,“一百一十米跨欄比完了嗎?”
聽到他的問題,於燼哭得更厲害了,低頭把臉深深埋進手心嗚咽起來。
恰好此時電視廣告結束,中央五播放了賽場回顧,屏幕上一行紅底白字映入於燃眼簾:劉翔親吻欄架,告彆奧運會。
“啊——?”於燃整個人僵住,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裡回放的比賽視頻,過了半晌才緩過神兒來問於燼:“我靠,真的啊?不能進半決賽了嗎?”
於燼紅著眼說:“進什麼啊,傷還沒恢複,主持人都說他要退役了。”
這個爆炸性的新聞令於燃陷入震驚中,“之前不還三連冠了嗎……”
“那都多久以前的比賽了,我才三四年級。”
“是嗎……”於燃完全沒有感知到時間流逝的速度,仿佛劉翔全運會複出奪冠的事就發生在不久前。他本以為今天電視裡會循環無數次劉翔第一個衝向終點線的鏡頭,就像往年那樣不斷地重複、不斷地讓人熱血沸騰,但現實給他看的卻是另一個不被期待的意外結局。
母親正在做飯,廚房裡的抽油煙機嗡嗡作響,青椒熟透的辣味飄進了客廳,嗆得於燃眼眶濕了。於燼依然在真情實感地為奧運會落淚,被於燃調侃“哭得就跟劉翔跟你拜過把子那麼親似的”。小男孩還立下雄心壯誌,說自己長大以後也要為國爭光拿金牌。
於燃問他:“奧運會哪個項目你能比?遊泳你不會,跑步你不行,要不報名鐵餅吧。”
於燼想了想,說:“可是鐵餅太沉了,我扔不動啊。”
於燃:“誰說是你扔了,你去當鐵餅啊,讓奧運健兒直接把你掄上天做白日夢。”
李桂蓉炒完菜從廚房出來看到自己倆兒子在沙發上扭打,她放下盤子,催促他們:“哎哎哎,大晚上都消停點,趕緊洗手吃 飯,今天給你們做了可樂雞翅。”
一聽到“雞翅”,於燼立即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上躥起來直奔衛生間,於燃緊隨其後。倆人在洗手台前儘全力瘋狂地擠對方胳膊,開始新一輪的廝殺戰鬥。
於燃本想對於燼發動“超能力”,但怕弟弟身體經受不住,他隻好壓抑住了自己的力量。
等他們洗完手坐在飯桌前時已經消耗了大半體力,氣喘籲籲的同時還爭先恐後地拿著筷子搶個兒大的雞翅,倒不是缺那口吃的,隻是兄弟倆從小就熱衷於搶奪彼此喜歡的東西,靠打打鬨鬨一路成長關係親密起來。李桂蓉數落了他們一頓,兩人就一起哈哈大笑。
“這幾天都三十七度了,你們出門記得帶把傘,彆曬傷了。”李桂蓉盛了三碗綠豆湯晾著,“新聞裡天天都有中暑暈倒的,這要是過馬路被車撞了怎麼辦,多危險。”
她歎氣:“你們倆暑假也不出去補補課,尤其是你,於燃,高中的知識可比初中的難多了,你要是還邊玩邊學肯定跟不上。”
於燃的筷子尖兒杵在米飯堆裡停了片刻。
李桂蓉跟他說話也沒仔細聽,最後問道“我說的話你往心裡去了嗎”,於燃才低頭往嘴裡扒飯,含糊不清地“嗯”了幾聲。
於燼抬頭接話:“我倆是為了幫你省錢。”
“用不著,你們好好學習讓我省心就行了。”李桂蓉說,“你倆多喝綠豆湯,敗火。”
夜晚悄然將至,電視裡連續播放的奧運會新聞為這個家增添更多熱鬨味道,等萬家燈火都暗了,伶俜黑夜裡就隻剩蚱蟬單調的叫聲。和過去無數個平凡的日子一樣,於燃今天也不自知地享受著普通又堅韌的幸福,偶爾會為與生活不相乾的事傷悲遺憾,更會為一點點瑣碎的樂趣笑個沒完。
日曆上說今天是立秋,課本裡總是把秋季對應上“涼爽”“蕭瑟”之類的詞,很容易令人忽略這個字裡還藏了個“火”。於燃看到“立秋”下意識以為天氣會轉涼,可他知道等明天早晨睜眼,迎接自己的一定仍是烈日高溫。於是他打心裡認定秋天是個充滿迷惑性的季節,悄無聲息到來的時候,人們肯定還沉浸在夏天裡,因此遲一步才能發現2012年已經度過了大半。
於燃帶著對秋天的敵意不知不覺地睡了,安靜地蜷縮進黑夜的懷抱。
……
八月下旬,天朗氣清,萬裡無雲。
成駿中學在這天召開高一新生的開學典禮,於燃早早地進校,看到一尊碩大的銅馬雕像佇立在門口,體態健美,三足騰空,正是在疾馳飛奔的動作。
公告欄前人群簇擁,於燃憑借著身高優勢很輕鬆地擠進了前排,瀏覽上麵張貼的分班名單,最終在高一一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教學樓前掛著“歡迎新生入學”的橫幅,進樓一拐彎就是自己的班級,於燃跟班主任簽完名就走到了靠窗位置坐下。周圍同學本來聊得熱火朝天,眼前忽然出現了這麼一位高挑帥氣的新麵孔,很難不被轉移注意力。
前座戴眼鏡的男生抬手打招呼:“嗨。”
於燃說著“你好你好”,條件反射地伸手跟他擊了個掌。
“我叫方昭。”男生上半身都扭向於燃,“你是楚眠嗎?”
“誰?”於燃搖頭,“不是。”
“居然不是,我猜錯了。”右側座位的女生眼神略帶失望,不過看著於燃那張臉,她很快又振奮了精神,“你是簽協議進來的嗎?”
於燃反問:“什麼協議?”
方昭解釋道:“分數如果夠,第一誌願填成駿就給你獎學金,得有個幾萬吧。”
聽他說完,於燃明顯愣了一下,然後立刻換了個穩重的坐姿表達驚愕:“我靠,這是實驗班?!”
“對啊,一班。”方昭扶了下眼鏡,“哥們兒,你該不會是走錯了吧?”
於燃也有點猶豫,不過剛才在公告欄前他已經把十個班級的名單都看過了,全年級沒有與自己重名的人。於是他跟方昭報上了自己的中考成績,對方說:“差不多,我聽說實驗班最低線還要低個一兩分呢。”
“牛逼啊我……”於燃情不自禁地為這份歪打正著的運氣笑出聲,立刻拿手機給媽媽發短信彙報這個好消息。
方昭他們又聊起了新話題:“欸,你們說入學第一是楚眠還是崔荷?”
“崔荷是哪個,我隻認識楚眠。”“容港一中的,我初中軍訓時見過她,絕對是校花。”“今年什麼情況,考砸的學霸這麼多,他們不都應該是保送嗎?”
於燃想快速跟新同學們熟悉起來,發完短信便立刻興致勃勃地參與到他們的討論裡。這時正好有人說:“不出意外,全年級應該也找不出比這倆人更‘厲害’的了吧?一個是港外畢業的,另一個一中,竟然全都考到成駿了。”
於燃自然地接話:“還有個更厲害的呢。”
方昭扶了扶眼鏡:“誰啊?”
於燃也學著他的樣子扶了扶鼻梁上的空氣,隆重地自我介紹:“四十四中畢業的,於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