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燃怯聲答:“我套了啊,不是您說讓我再自己改改,修飾一下嘛……”
“你那是‘修飾’嗎?你直接給它整容了!”王老師扶了扶眼鏡,“還有你題都答的什麼啊?行了,我今天就不說你了,晚上我直接跟你家長談。”
她沉重地說完,匆匆走了。
語文試卷下發後,楚眠發現班裡有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往於燃這邊走,似乎又想取笑他的作文。楚眠隻好起身,率先把卷子拿到了手。
這次的作文要求是除詩歌外體裁自選,題目半命名:那一次,我真的____。
很多同學寫“那一次,我真的流淚了”“我真的後悔”“我真的幸福”,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編出一個又一個或感人或溫暖的故事。
楚眠做好心理準備,慢慢掀開了於燃的作文紙——
《那一次,我真的瘋了》
楚眠深呼吸,又慢慢合上了於燃的作文紙。
“有好東西怎麼不一起看?”崔荷走過來一把摁住楚眠胳膊,奪過那頁作文紙,“來,讓我拜讀一下於燃的最新大作。謔,二十六分,這四舍五入不就是滿分了嗎?厲害呀於燃!”
她立即豎起大拇指,然後抑揚頓挫地念出內容:“‘英國著名科學家哥爾多·羅傑曾說過,親情是把雙刃劍,會在你不經意間給你溫暖,也會在你沒有察覺的時候,把你逼向深淵……’”
話音剛落,於燃就情不自禁地為自己鼓掌,“說得真好,都押韻了。”
崔荷悄悄翻了個白眼,繼續聲情並茂朗讀:“‘在我小的時候,曾遇到這樣一件怪事,至今想來還百思不得其解。那天放學,我纏著媽媽去菜市場給我買了三隻小雞,它們像鴨子一樣黃,又淘氣又可愛,讓我怦然心動。回家後,我跟弟弟一起用紙板給小雞們搭了個小窩,讓它們在裡麵又唱又跳。’”
“‘可是很快,媽媽就對小雞們產生了不滿,因為它們到了半夜也嘰嘰喳喳說話,比樓下那幾個愛打牌的老娘們兒還吵,媽媽每晚都要去衛生間罵一頓小雞,威脅它們要是再說話,就宰了你們燉湯喝!嚇得小雞們再也不敢晚上聊天了。’”
“‘那時候,我家日子過得很拮據,經常吃了下頓沒上頓,一個星期才能吃上一次肉。所以聽到媽媽那樣威脅小雞時,我懷疑她會真的殺了它們,因為媽媽平時就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婦女。’”
崔荷頓了頓,同情地看了一眼於燃,關切問道:“你家那時候真的那麼困難啊?”
於燃搖搖頭,反問:“這篇作文裡隻有一句話是真的,你們猜是哪句?”
楚眠思索道:“雞像鴨子一樣黃。”
“錯!”於燃否定,“是‘我媽是個心狠手辣的婦女’!”
“……”崔荷接著讀下去,“‘果然,某天早上醒來,三隻小雞真的離奇死亡!我蹲在它們屍體旁邊嚎啕大哭,可媽媽卻無動於衷,撈起它們來,直接拿去廚房燉湯了。’”
“‘我不喝!我憤怒地大喊著,屋裡肉香四溢,我肚子也餓了,但想到小雞就這麼被媽媽殘忍殺害,我根本沒有胃口,奪門而出,哭著在街上奔跑。突然,大雨瓢潑,仿佛是老天爺在為小雞落淚,我大吼著,跪在地上,漸漸失去了意識……’”
“‘我再醒來時,已經神誌不清。當時的記憶我忘掉了,後來聽媽媽說,我那時隻會學雞叫,還不停地用嘴啄人,可怕得很!像瘋了一樣。’”
“‘但有一件事我記得很清楚,那就是我當晚做了個夢,是小雞托給我的。奇怪的是,它們明明在嘰嘰喳喳,我卻能聽懂它們在說什麼。夢醒後,我按照它們的指示,去掀開弟弟的枕頭,果然——下麵全是鵝黃色的雞毛!’”
“‘怎麼回事?為什麼你這裡有小雞的毛?我質問弟弟,他卻支支吾吾答不上話。這時,我發現他嘴角黃黃的,於是用力扳開了他的嘴,驚訝發現是一張血盆大口!’”
“‘我聞了聞,發現這居然是雞血的味道!‘你……你居然!’我震驚地看著弟弟,不敢相信雞原來是被他活活咬死的。因為他已經很久沒吃肉了,那天聽媽媽威脅小雞們不聽話就燉湯喝,或許激發了殺雞的念頭。我對弟弟非常失望,直接氣得暈倒了。’”
“‘再醒來時,已經是三天後。聽媽媽說,這三天以來我不會說人話了,仿佛是一隻雞,不停地啄弟弟,還扯他的頭發。直到他哭著跪下來道歉,我才放過了他。我聽完媽媽的話,心裡久久不能平靜,想起了之前小雞給我托夢的事,看來它們這次是附在了我身上報仇了吧!’”
崔荷念著念著,忽然疲憊地歎氣:“操,當你弟弟也太慘了,短短幾個月他就被你揪光兩次頭發。”
這篇作文的結尾,於燃還不忘總結升華一下:“很多人都說動物是通靈性的,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們身上的重要器官會用雞的名字,看來我們的祖先也曾經像我一樣,跟它們之間有所共鳴吧!”
楚眠完整地聽完後,誠懇地問了一句:“於燃,你中考時理科成績應該很高吧?”
“我操,你怎麼知道?我數學考了一百一呢!”
楚眠嘴角噙著敷衍的笑意:“嗯,意料之中。”
“哎,這麼快就被你發現了。”
於燃挺直背脊,意味深長地說:“果然,看一個人聰不聰明就像看他有沒有頭發一樣,這種外露的東西,藏不住的……”
最後一節課結束後,家長會也快開始了,教學樓外停靠的自行車越來越多。
於燃和楚眠站門口接應各自的家長,楚珩剛才在家趕稿,到學校時晚了幾分鐘,她急切地找楚眠打聽開會位置。
於燃站在旁邊覺得應該主動打招呼,顯得禮貌。但他看楚眠的姑姑挺年輕的,叫“阿姨”不合適,隻好喊了聲“大姐好”。
他猶豫了一下,又張嘴:“汪汪。”
楚眠聽見他忽然學狗叫,不由得一愣。隨後反應過來,姑姑剛才又不小心叫自己“咩咩”來著。
……結果於燃把這個當成溝通暗號了嗎?
楚珩來不及跟他們多寒暄,隻衝於燃溫柔地笑了笑,然後匆忙地跑向教室。
“大姐拜拜!”於燃揮手告彆,“喵喵!”
楚眠啞然失笑,輕輕推了一下於燃腦袋。
當掌心觸及到少年柔軟發絲的刹那,前不久的那份錯覺在此刻逐漸清晰。恍惚間,楚眠發現自己不是誤以為於燃“不會長大”,而是隱隱希望著他乾脆“不要長大”。
腦子笨一點也沒什麼大不了,不管是寫讓人啼笑皆非的作文,還是不用常理方式跟彆人交流,至少世界簡簡單單的,至少快樂都很純粹,至少……
至少也能讓自己跟著他發自內心地笑起來。
楚眠輕輕蜷起五指,稍微攥緊的時候,感覺到掌心一團熱流。
——還是一直當個麻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