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頭,哦,現在改姓,該叫做姬老漢,他是村裡的村長,整個村子的人世代居住在村裡,地方偏僻,距離最近的鎮子有二十多裡路,很多人一輩子去最遠的地方也就那個鎮子,從來沒有去過更遠的地方。
說起村子遭遇的事情,姬老漢就哽咽了,淚如雨下,“城裡的軍老爺經過村子,強行征走了所有的青壯男人,敢反抗的就會被毒打。二柱家的大牛隻是有點不滿,就被打的渾身是傷,軍老爺嫌棄他沒用,丟下沒有帶走,但其他的青壯男人都拉走了。怕惹來禍患,其他人沒敢反抗,乖乖跟著走了。本以為這樣已經很壞,沒青壯男人乾活村子可怎麼活,誰知道那些軍老爺剛走沒過多久,又回來,強行征走村裡僅剩的口糧,什麼都沒給剩下!”
“大牛生生熬了三天,最後還是沒了。村裡隻剩下老弱婦孺,就連糧食都被搜刮走,能熬多少天全看天意。隻能去附近的林子裡挖野菜,找吃的東西,挖些陷阱,看看能不能抓到獵物。沒想到過了一個月後,被強行征走的兒子山子偷偷逃了回來,一身狼狽,餓的頭昏眼花,人都瘦了一圈。他跟我說,外麵亂了,到處都打仗,那些個軍老爺為了擴充軍隊,瘋了一樣到處抓人,抓了又不好好給吃的,經常吃一頓餓一頓,有權有勢的大老爺頓頓都有肉,底下人隻能忍饑挨餓,還要跟著軍隊去打仗。”
“最後實在湊不出糧食了,就開始吃人,一群餓瘋了的兵從軍營裡衝出去,專門挑那種住在犄角旮旯的村子下手。這樣一整個村子沒了也不會馬上被發現,更不好查,然後一把火燒了,什麼都沒剩下,過個幾年就誰都不記得。附近能征的兵都拉走了,這些村子都隻有老弱婦孺,根本無法反抗。把人殺了後剝掉皮,剁碎了熬成肉湯,煮爛了其他兵都看不出來,什麼都不知道的吃下去。”
“山子嚇壞了,想到咱們村子,就趁著夜色偷偷跑回來報信,讓我們趕緊走,躲到更遠的山裡去。結果卻被軍老爺發現私自逃走,追了過來。”
姬老漢痛苦極了,“軍老爺讓人把山子當著大家的麵劈成兩段,說這就是偷偷私逃還散播謠言的下場。山子從小就老實,不會說這種謊騙我,是那個軍老爺在騙人!他怕其他兵有樣學樣,拿山子的下場警告他們!”
“小老兒為了保住全村的性命,隻能裝作相信,怒罵山子給村子招禍,還把好不容易采集到的一點糧食交上去孝敬軍老爺,說儘好話,這才把他們哄走。然後趕緊讓大家收拾東西,這裡不能再留了,先躲到山裡藏一段時間再說。哪知道軍老爺又突然折返回來。”
“都是女人小孩和老人,哪能跑得過馬,又怎麼耗得過當兵的軍老爺,被抓住隻有死路一條,還會被吃掉,屍骨無存。那些軍老爺一個個騎馬射箭,專門射人腿,哄笑著看我們掙紮逃命的樣子。最後實在跑不動了,不想讓這些披著人皮的禽獸得逞,看到前麵有個烏漆墨黑瞧不見底的黑洞,就跳了下來。”
姬老漢淚流滿麵,老年喪子,還死的那麼慘烈,叫他如何不痛苦,親眼看到兒子被腰斬,哀嚎了許久,流了滿地血才咽氣,最後還要把無辜的兒子怒罵一遍,心都在滴血。
更多的事情,姬老漢也不知道了,光是這一段經曆就已經足夠恐怖,人間噩夢。
從大窟窿跳下來的這些人,身上磕磕碰碰的擦傷不少,但沒有中箭的,應該是腿上中箭就失去逃跑能力了,無法跟上一起繼續跑。這種時候,大家也都隻能保自己,老人自己拚命跑,女人還要帶著孩子跑,都是老弱婦孺,誰還能顧得了彆人幾分,慢一步都不行。
黎畫仰頭看著上方的大窟窿,“這麼說,那些人應該還在附近?”
姬老漢抬手擦了擦眼淚,“咱們被逼的沒有退路隻能尋死,那些披著人皮的禽獸看到前麵有個看不到底的大黑洞,應該就走了。”姬老漢黯然道:“他們返回的太快,我們還來不及跑太遠,有些被追上,現在應該被拖回去了,也許……晚上就下鍋……”最後五個字顫抖的厲害,每個字都充滿血淚和痛苦。
孩子們害怕極了,縮在母親懷裡瑟瑟發抖,今天的經曆實在太可怕,已經能記事的大概一生都不會忘記。抱著孩子的母親也在瑟瑟發抖,心有餘悸,眼底都是尚未退去的恐懼。
軍隊上層頓頓有肉,底層士兵食不果腹,最後還想出這麼一個昏招,放任餓瘋的士兵衝出去抓人吃。讓不同村子的人去抓不同村子的老弱婦孺,然後瞞著其他人把這些人下鍋做成肉湯。有的人或許像山子那樣察覺到了,但不敢吱聲,左右火沒燒到自己家,即便聰明一些能夠想到後續,看到山子的下場以及姬老漢村子的下場,大概也蔫了,惶惶不可終日,祈禱不要輪到自己的村子。
姬老漢的村子偏僻,大部分能夠自給自足,與外界隔絕的厲害,消息極為塞閉,知道的也就隻有這麼多。
能夠發展到吃人的地步,要麼就是軍隊不行,就一群烏合之眾,隻會破壞,要麼就是整個混亂局勢其實持續了一段時間,或是兩者兼具。
就目前來說不太好判斷,但根據知道的線索,這個軍隊肯定是不行的。
一群大活人放在鬼界並不合適,現在是白天還好說,周圍鬼怪不敢靠近,到了夜裡眼睛得瞪得跟狼一樣圍上來。他們一個個都在發抖,很難說全都是恐懼的緣故,也可能有陰氣的原因,受不了陰氣侵蝕身體感覺到冷。
他們不能留在鬼界,必須回人間。
黎畫瞥一眼縮在姬老漢懷裡的姬秀,雖說是個小女孩,看著應該也有七八歲了,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個年紀其實已經懂事,不但早就明白柴米油鹽醬茶醋的重要性,還能簡單的為家裡分擔勞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捧在掌心裡寵大的孩子根本想象不到,七八歲的孩子可以有多麼成熟。
就眼神來說,姬秀早熟的有些滄桑,她已經知道悲傷痛苦是什麼,也明白什麼是死亡,黎畫見過的那些七八歲的孩子,沒有一個有姬秀這樣的眼神。
這是理所當然的,生活在物資豐富的社會,被爸媽寵愛著長大的孩子,這個年紀不曉得有多麼無憂無慮,而姬秀正從死亡邊緣逃過一劫,差點被抓去下鍋煮成一鍋肉湯。
黎畫對姬秀招招手。
縮在姬老漢懷裡的小女孩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她仰頭看了看爺爺。
姬老漢鬆開手,她默默站起來,走到黎畫麵前,乖巧的跪下來磕頭,謙卑恭順,“神仙娘娘。”
黎畫接受了這一拜,意味深長的說:“秀兒,你現在是姬氏一族的族長,撐起門楣當家做主是你的責任,你要學會如何當一個合格的族長。若你懦弱無能,扛不起責任,所有人都會死。你的爺爺按照我的條件,把你推出來當族長,可你自己的意思呢?你想當這個族長,想要承擔這份責任嗎?”
姬秀低著頭,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哽咽的說:“我當不了這個族長。”
姬老漢立馬著急了,黎畫一眼瞥過去,他隻好按捺住。
黎畫問:“為何?”
姬秀:“我是個女孩子,力氣沒有男人大,身體沒有男人強壯,隨便一個男人就能把我打死,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我隻能夠逃跑。”
她的眼淚落得更加凶,抽泣的說:“如果我是個男孩子,我也保護不了大家,他們人太多了,還有兵器,還能騎馬,我隻有一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