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司儀
這個推測缺乏論據,更多是黎畫的直覺。
於是,她想驗證一下。
“我在墨林隨便逛了逛,瞧見有片地區修建的格外華麗,一座座高樓拔地而起,每層都掛滿紅燈籠,站在街頭便能聞到濃鬱的熏香味。為何唯獨那塊地方與眾不同?”
杏花深深凝視,不緊不慢的回答:“不出意外的話,梨花姑娘說的這個地方應該是墨林的花街。墨林雖不如鬼域繁華,卻發展出一大片花街,吸引許多鬼怪前來,可以說整個墨林的財富大部分都集中在那片地方,也是盤踞墨林的地頭蛇重要收益來源。”
“墨林發展成白玉京、黑水和沉淵三地中間最大的鬼市,那條花街功不可沒。”
她停頓了一下,“梨花姑娘如何認定我與沉淵之主有關?”
黎畫沒有遮掩隱瞞,大大方方說出她的推測思路,“沉淵失去鬼主,消散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還在沉淵的鬼總要尋找其他出路。據我所知,有部分來自沉淵的鬼流落墨林,一來便強勢碾壓地頭蛇,和本地勢力形成對抗。”
“墨林靠花街飛快發展,餘笙府的作風說白了就是拉皮條的,打著娶親的名義拉無辜姑娘下水。杏花姑娘給陰司儀通風報信,顯然是想看餘笙府倒黴。雖然也可能是墨林的幾個地頭蛇互相使絆子,但他們既然被迫聯合起來共同對抗外來勢力,就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拖後腿。”
“如果是其中一員心生搖擺,想要反水投靠對麵,拿餘笙府的事做投名狀。杏花姑娘英姿颯爽,就連身邊的婢女都滿是英氣,實在不像是墨林地頭蛇這種靠花街起家的烏合之眾能夠有的氣質。”
“也就隻有沉淵能夠培育出杏花姑娘這樣的鬼,自信,從容,風度翩翩。”
“梨花姑娘謬讚了,你也不逞多讓。”杏花唇邊含笑,她微微靠前,輕輕嗅了嗅氣味,眼裡的笑意加深,還透著些許審視和意味深長,“我來猜猜,梨花姑娘剛從白玉京出來吧?”
黎畫虛心請教,“何以見得?”
“白玉京宛如花神眷顧,鬼域之中到處都是奇花異草,芳香四溢。聽聞久居蘭室而不聞其香,梨花姑娘這一身浸入骨的香味,怕是隻有你自己聞不到。鬼界荒涼,滿身沁人心脾的天然花香味,也就隻有白玉京能夠滿足條件。”
“實不相瞞,方才與梨花姑娘擦肩而過,心中便對你的來曆有了推測。上了茶樓,不經意往下看瞧見姑娘你在搶餘笙府的喜糖,心中一動,這才叫店小二下去邀請姑娘上來一談。”
黎畫愣了愣,回想了一下,完全沒印象。
誰會費心記住每一個擦肩而過的路人啊,何況杏花說的擦肩而過,與她理解的擦肩而過可未必是同一個情形。
甚至有可能,這個擦肩而過隻是托詞。
“最關鍵的,自然是梨花姑娘你頭上簪的這支花。”杏花目光落到黎畫頭發上,興味道:“現在白玉京的鬼都愛簪花,其他地方可沒法這麼奢侈。”
黎畫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這是身邊侍女為她束發時簪上的,每天都會換新花,習慣後根本沒注意。
黎畫被說服了,簪花這種行為大概在鬼界真的隻有白玉京才能這麼奢侈,鬼界連根草都很難長出來,真的長出草,還不知道是個什麼醜樣。
杏花輕聲道:“白玉京對墨林也有興趣?”她低頭看著自己麵前的茶杯,“難道是來查抄女兒窟遺留的財產?”
她抬頭,看到黎畫微微愣怔的神色,慢條斯理道:“梨花姑娘這一身裝束,可不是尋常鬼能穿得起。墨林就在白玉京的眼皮底下,又和過去的女兒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黎畫抓住重點,“你是說女兒窟的財產?鬼母在這裡置辦了產業?”
杏花詫異,“你不知道?”
黎畫搖頭,她連墨林都是才聽說,哪知道鬼母在這裡都乾了什麼。
杏花沒有追問,平靜的說了一句,“墨林花街的收入,有部分屬於鬼母。”
這可真叫黎畫意外,回想鬼母的作風,明顯偏向女性,喜歡重用女鬼,打壓男鬼,女兒窟幾乎是女尊男卑的地方。她甚至懷疑,如果不是鬼域的規模還夠不上,說不定會叫女兒國呢。
但轉念一想,鬼母重用女性,跟鬼母在墨林花街參了一腳貌似沒衝突,誰說花街生意隻能服務男鬼的,女鬼彪悍,也可以做女鬼的生意啊。
甚至於,就算鬼母在墨林花街的產業也做服務男鬼的生意,似乎同樣並不奇怪。
將犯錯的,得罪自己的鬼打入教司坊,完全是有可能的。
底下的鬼完全沒提起墨林,黎畫下意識默認鬼母的勢力全都在鬼域之內。
或許是因為這門生意上不得台麵,又或許是因為來自墨林花街的收益隻走鬼母的私帳,根本不歸財政管理。
黎畫對查抄鬼母在墨林花街置辦的產業不感興趣,隻是墨林既然在白玉京的眼皮底下,她不會坐視不管,家門口開了這麼大一個紅X區,太他媽的晦氣,影響白玉京的形象和氣氛。
黎畫轉移話題,“餘笙府的做法雖然為他拉到一些靠山,可也狠狠得罪陰司儀。看來是最近來墨林的外來勢力太過於強勢,叫作為地頭蛇的餘笙府狗急跳牆,想出這麼一個法子提升自己的地位和影響力。”
杏花從善如流,沒有揪著前麵的話題不放,轉頭看向窗戶外,“或許是覺得,陰司儀一個辦婚禮的,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
*
餘笙府的當家叫做羅豐魚,生前就是乾這一行的,死後成了鬼重操舊業,混的也算有滋有味。
背靠鬼母,定期給孝敬,在墨林打下一片基業,成了勢力最強的地頭蛇之一。
鬼母突然倒台,失去大靠山,但他已經在墨林站穩腳跟,不急著找新靠山,且靠著花街的生意認識不少三教九流的鬼怪,自恃有些人脈。
從沉淵來的這些鬼卻打亂了他的計劃,生出強烈危機感。
羅豐魚知道自己這點份量也就在墨林耍耍威風,出了墨林就是個上不了台麵的東西,其他幾個地頭蛇也明白,他們聯合起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根本抵擋不了從沉淵出來的大鬼。
如果這些鬼打算占據墨林,以後哪裡還有他們的地位。
寧為雞頭不為鳳尾,羅豐魚不甘心被擠到墨林邊緣淪為透明鬼。沉淵來的鬼是比他們這些鄉下鬼強,但沉淵注定要消散,再威風那也是一群喪家之犬,他們墨林的地頭蛇對付不了,彆的鬼可以。
羅豐魚想辦法搭上了陰司儀的路子,以娶親的名義讓對方送來人間的生魂。
這個計策很奏效,生魂在鬼界果然奇貨可居。
至於陰司儀發現後會怎樣,羅豐魚根本不放在心上,一個操辦婚禮的鬼,能夠跨界給活人和死人舉行儀式又怎樣。這門生意已經打開局麵,對生魂感興趣的鬼比比皆是,陰司儀上了這條賊船就彆想輕易下去。
當陰司儀真的來到餘笙府找他算賬,羅豐魚才知道自己錯了,錯的離譜。
陰司儀手下不但有很多媒婆,還有很多嫁衣鬼。
說起嫁衣鬼,最有名的當屬血月淩空季芙蕖,哪怕她已經死去多年,威名依舊在諸多鬼怪中流傳。
一群的嫁衣鬼,哪怕實力遠不如季芙蕖,可這個種類的鬼有多麼強悍凶殘,在鬼界也是眾所周知的。
甚至不需要浪費時間,直接把餘笙府給包抄了。一個個身著嫁衣的女鬼雙目赤紅,熱熱鬨鬨的婚禮現場安靜的連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陰司儀高坐堂前,羅豐魚狼狽的跪倒在地,身邊一群嫁衣女鬼,從她們進來開始,整個場麵就被她們控製住了,所有來賓都是俘虜。
強勢,霸道,不可一世。
羅豐魚試圖蒙混過去,擠出一個難看僵硬的笑,“陰司儀大駕光臨,是羅某的榮幸。”
陰司儀不理他,上上下下打量那個代替新郎來拜堂的紙人,發出一聲嗤笑,“膽子很大。”
羅豐魚想要狡辯,但舌頭忽然就像凍住似的,發不出聲。
陰司儀不緊不慢的動了動手指,欣賞自己美麗的指甲,鮮紅亮麗,“驟然聽聞此事,我還以為是誰在跟我開玩笑,沒想到竟當真這麼大膽子。好端端的喜事,叫膽大包天的家夥變成禍事,清白人家的姑娘平白成了貨物,供買家競拍挑選。”
“羅豐魚,你很有想法啊,拉我下水,替你的肮臟生意篩選護送姑娘。”
羅豐魚顫抖,舌頭總算找回來,可以說話了,他顫顫巍巍道:“陰司儀彆誤會,我隻是想要替您打響名聲而已。以您的本事,跨越陰陽兩界來去自如,隻是做一個名不經傳的小小司儀未免過於委屈。您喜歡操作儀式,待您的名聲響徹鬼界,有的是鬼來拜托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