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從薛家的商會那裡弄清楚了自己的遊蕩軌跡。
雖然李觀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正來曆。
更不知道,這是不是眼前的老人在詐自己。
於是隻平和問道:“薛老怎麼知道?”
老者撫須,語帶一絲絲嘲弄,道:“因為這裡是陳國。”
“嶽帥雖然聲望極高,卻也不至於嶽帥回京,邊關立刻糜爛。”
“隻是因為,另一位可以鎮國的神將,也在京城江州而已。”
“現在的江州,正被陳國第一神將蕭無量鎮守,那和嶽帥這樣的大將不同,應該被分為猛將,我曾經見過他的威風,當年攝政王為亂,他十三歲,就可以單人出陣。”
“十八歲率七騎衝陣萬軍斬將奪旗。”
“名列天下神將榜第十五位,敵軍被打的膽寒,奉尊號,摩訶無量。”
“這樣的猛將,若是可以和嶽帥合流,擊潰各國,讓陳國恢複當年武帝時代的疆域也不是不可能,而各路權貴卻令其鎮守在了都城。”
老者忍不住慨然歎息道:“天下名將,身披寶甲,騎乘異獸,名馬,手持神兵而身負法相,一人可為萬人敵,這樣的強者若是放棄一切,不顧性命和天下大勢非要鑿穿陣線到敵國之內恣意妄為,足以衝撞皇室。”
“所以他們讓蕭無量鎮守都城。”
“名之曰:君在國在,君亡國亡,故君為重,為社稷之要害,萬民之心血,不可不重之。”
“說來說去,不過隻是想要借助這神將之威,保護自己太平罷了。”
“現在邊關嶽帥被押回,蕭無量不在,而應國猛將如雲,吐穀渾利兵秣馬,又有皇親貴胄子弟前去邊關所謂曆練,美酒美人不曾缺過,而士卒則飲食樸素,三日才能有肉。”
“重壓之下,邊關守備,豈有不糜爛之道理?見微知著,國家之大事尚且如此,何況是追緝犯人?”
老者語氣帶著嘲弄。
李觀一知道,這是薛道勇在表露他對自己的信任。
李觀一說出自己的目的,道:
“但是,我還是要離開薛家,離開關翼城的。”
老者放聲大笑:“哈哈哈,沒關係,老頭子不是打算要把你拴在薛家。更不會用什麼感情牌,這是交易,是你我之間,兩個大男人的約定。”
老者漫不經心喝了口茶,笑道:
“況且,天下各處,都有薛家的商會。”
“應國,也不例外。”
李觀一:“…………”
老者大笑。
方才被震了好幾次的老心臟,總算是順暢了,道:
“伱要出關,我知道,可若是有官身,通關文牒會稍簡單些。”
“你不要那樣看我,看是,按照常理,朝廷會擔心武官離開陳國所以卡得很死,若是你這樣想,就是不了解陳國,陳國曾經是中州大皇帝陛下分封的江南道。”
“三百多年前天下大變,梁國公裂地為王,陳國公輔佐之。”
“兩百多年前,陳國先祖滅梁國而建立了陳國。”
“而為了儘可能將局勢穩定,他們都對原本的官僚世家,采取了懷柔政策,這導致一開始,是有兩套甚至於三套官僚體係,糅雜到了現在,官員冗雜,譬如這一武官,階職是九品,類型是散官,卻又沒有職稱。”
“隻有個差遣。”
“官階是一層,類型是一層,掛靠的職位是一層,具體職責的差遣,又一層,交錯來去,極為冗雜。”
“可哪怕是散官,也有不用繳稅,有種種優待。”
“一個蘿卜一個坑,處理通關文牒的官僚恨不得你早早離開,如此就可以空出一個位置,提早安插自己的子侄輩進來,尤其是九品武散官,更是如此。”
老者帶著嘲弄,而說出來的話,也是一種體己話。
外戚評論朝政。
這是他對於自己道破了李觀一逃犯身份之後故意說出來的,是他自己的把柄,老者將這把柄交給了李觀一。
這是平等的約定。
李觀一沉默了下,看向眼前老人,道:
“所以,薛老為何對我如此看重?”
老者目光炯炯看著他,笑道:“當然是為了薛家。”
“我隻是在賭而已,若是天下大定,你會是邊關的大將軍,或者朝廷的三公貴胄,可食萬祿,可若是亂世來臨呢?觀一,現在的你會為了被欺壓的百姓而拔刀殺賊,亂世之中,你不會蟄伏的。”
“我的眼睛,從不曾看錯過。”
“而現在,高層遮掩邊關糜爛,貴胄為了自己安全將神將調離了前線。”
“皇室歌舞升平,而基層官員則為了安插自己的人恨不得將所有其餘官員送走,上行下效,看似繁花似錦,實則烈火烹油,你覺得,這陳國如何?這天下如何?”
他伸出手撫摸旁邊的破雲震天弓,似乎在做決定。
他自言自語地道:“破雲震天弓啊。”
“我薛家的功業,難道是因為這一張弓嗎?”
“絕不是,是因為先祖,我的先祖若是沒有這一張弓,難道就不再是那天下第一的神將了嗎?這一張弓在薛家,不過隻是被人供奉的死物,陪伴著你征伐沙場才是夙願。”
“讓薛家興盛的,是人,而不是抱著過去的死物死死不放開。”
他忽然笑起來,豪邁豁達。
他道:
“李觀一!”
“等到亂世到來的那一天,來這裡!”
“將這一張弓帶走!”
“去騎著馬,去奔赴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