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看著李觀一遠去,轉身看著殺手留下的血汙,她轉身在自己的包裹裡麵翻找翻找,找到了一個木桶。
提起木桶,走到溪邊,提水。
袖袍寬大,不小心沾濕了。
瑤光的臉上沒有什麼漣漪,她伸出手把自己的袖子擼起來。
提水桶,寬大的袖子又滑落下來。
銀白色長發的觀星術士安靜,把袖口再度折疊起來。
提水桶。
袖口落下。
瑤光定了定神,她歎了口氣,手指掐斷自己的一根長發,然後把袖口擼起來,用銀發捆起來,露出了白皙的手掌和手腕,終於點了點頭。
提起水,轉身。
因為太重了所以走起來有點搖搖晃晃。
水在水桶裡麵晃動,帶著瑤光的身子也一晃一晃,晃來晃去的幅度越來越大,少女的臉色麵無表情,然後站定,深深吸了口氣,努力一揚手臂,把水桶裡的水潑灑在了牆壁上和角落裡的血汙。
水流衝散血汙。
瑤光翻出烤饅頭用的筆直木棍,上麵綁住了破布,沾著水,開始認真拖地。
拖地,打水。
潑!
拖!
最後瑤光看著那難以處理的地方,抿了抿唇。
她選擇找來了破布把這個地方蓋住了,然後抱著自己的書轉移到了另外一個牆角,然後鬆了口氣,拍了拍衣服,升起了篝火,跪坐在前麵,安靜看書。
放棄。
………………
在關翼城之中的文會還沒有結束,當當今天下算經第一的祖文遠來到這裡的時候,文會的諸多名士完成了自己的職責,他們未曾離開這裡。
諸子百家並非是沒有戰鬥的能力,但是兩尊武夫悍然搏殺的時候,他們確實插不上手,在戰鬥之前,他們有各種手段削弱對手,有不戰屈人之兵的能力。
可真廝殺起來,他們隻能遠遁,罵一句粗鄙武夫。
長孫無儔走出,看到那邊的少女安靜站著,道:“薛小姐。”
薛霜濤回身,脖子上有一道劃痕,鮮血雖然被止住了,卻還在微微往出滲,之前的勇烈,還有之後說服了名士前去逼問守城的將軍魯有先為什麼不立刻外出相助,各種決策都有果斷,長孫無儔頗讚許。
薛家的亂世之虎帶著身邊,不是那些世家閨閣的女子。
長孫無儔安慰道:
“交手已結束了,我看到白虎法相沒有受到重創。”
“薛老應該沒事的。”
“薛老安全的話,李小友應該也沒有事。”
“剛剛的爭鬥對於周圍的元氣壓製會很強,他雖然有勇武,卻也難以衝出去,應該沒有進入到戰鬥的核心區域……”
武者交鋒到了極致,或者施展某些特殊招式的時候,法相會沾染元氣,烈焰,短暫顯形而出。這也是長孫無儔沒能夠去幫李觀一的原因,他是遊商,有武功在身,但是主縱橫家的路數,又兼修百家當中商家範子一脈。
口若懸河,以一己之力,周旋於西域三十六部。
縱橫交錯,以特殊的功法和能力,乾擾那些豪商,權貴的心智。
以令自己更容易達成目標,是他所長。
但是這等近距離的交鋒,十步之內,人儘敵國,慘烈廝殺,卻不是他所能做到的了,他歎了口氣,想到了二小姐的信,不由得有些頭痛,二小姐預料到了關翼城有變,要自己保護那少年。<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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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等情況,他也無能為力。
隻能之後配合薛霜濤要守城的兵馬撥出人幫忙。
長孫無儔覺得李觀一的舉動多少有些愚鈍衝動了,可是想到他的年紀,也隻說不出什麼,對於他這樣中年人來說的缺點,或許正是少年人身上最燦爛的一抹亮色,年少輕狂,意氣風發。
誰在少年時候,沒有這樣的夢呢,所有人恐懼不敢向前,自己力挽狂瀾。
終究是少年。
長孫無儔道:“他不會有事的。”
薛霜濤點了點頭,她雙手搭在身前,站得筆直,仍符合貴家女子的禮數,但是手掌卻搭緊了,似乎是長孫無儔安慰有效果,她情緒鬆緩許多了,道:“是客卿他驚醒了我。”
“爺爺在外麵征戰,我不應該在裡麵害怕,我應該做我該做的事情。”
“哪怕是爺爺有令,哪怕是他遇到危險,客卿們也不許妄動。”
“我也隻好做這樣的選擇。”
“如果不是李……,不是客卿他躍馬衝出去,我現在可能還是像是那些女孩一樣哭哭啼啼地害怕吧,相處的時間隻有一個多月,卻覺得已經認識很久了。”
長孫無儔知道,是因為薛霜濤周圍沒有同齡人的朋友,才會有這樣,所謂的青梅竹馬便是如此了,若隻是尋常之人,青梅竹馬一般也隻會是青梅竹馬,少年時的友情,在年長之後,就會被這個世界森然的等級和立場分開來。
融入一聲聲老爺,小姐之中。
此刻他不會說這樣煞風景的成年人的話語。
隻是溫和笑道:“是所謂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薛霜濤笑了起來,道:“隻是他有天賦和才情,又有勇氣,總是財迷,讓人看不懂。”
有嘈雜的聲音,恭喜的聲音傳來。
是薛道勇回來了。
薛霜濤的眼睛亮起來,她終於失去了原本的冷靜,像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一樣,快步地跑過去,長孫無儔鬆了口氣,薛霜濤看到了薛道勇,剛剛的情緒一下湧現上來,幾乎要哭出來一樣。
是因為維係著薛家的身份才憋著,可還是三步並作兩步。
然後一下撲入了老人懷裡,道:“爺爺!”
“你沒事,你沒事!”
薛道勇拍了拍孫女的頭發,沒有說什麼,隻是臉上情緒複雜。
人還很多,薛霜濤壓住了向這最親近之人哭訴的念頭,從老人懷裡走出來,後退兩步,眸子轉動,沒有找到另一個人,道:“爺爺,李觀一呢?他也追出去了!”
“是沒有遇到嗎?”
老人臉上神色複雜,其餘的客卿也說不出話。
老人歎了口氣,看著自己的孫女,他能拉開陳國最重的弓,射出的箭矢能夠洞穿五十裡的範圍,年少的時候就獨自遊商萬萬裡的道路,他的氣魄可以在這天下落子,輕描淡寫攪動西域的風雲。
可這個時候他竟然不能直麵孫女的目光。
他緩緩提起了手,手裡麵是斷裂的弓。
他將弓放在了薛霜濤的手中。
薛霜濤認識這一張弓,她臉上的神色肉眼可見蒼白下去。
那弓有著金色的絲線,用犀牛角,鱷龍筋,混以南海鯊魚膠而成。
作價一千五百三十貫。
弓箭斷裂,上麵有少年的鮮血。
已經不要再說什麼了。
薛霜濤抱著斷裂的素霓弓踉蹌了兩步,一下坐在了地上,剛剛見到爺爺還能忍住的情緒在這一刻終於爆發,兩股情緒彙聚,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來,少年人縱馬馳騁而去,義之所在的模樣烙印在心底。
過去留下的印象在此刻,在心底升起來了。
而後如同月色清朗,以死亡為方式烙印,再也難以抹去了。
那會是如手掌拂過鋒利的刀鋒,哪怕他日年老白發,都會偶然想起,都會刺痛的記憶。
‘自古美人贈劍於英雄,我雖然不是什麼美人,但是我也相信爺爺說的話,先生未來會是一個英雄。’
‘這素霓弓就贈給先生。’
素霓弓落在地上,斷裂的弓身和弓弦不斷震顫。
大滴大滴落下的淚水,衝淡了少年意氣風發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