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儔道:“那是因為二公子他真覺得觀一你有才氣。”
“我是商人,就如同有奇貨可居,自然要大價錢去買。”
“若是方便的話,可以給出回信,便是不願意談論這些,也可以婉拒。”
應國國公府的二公子。
是應國絕對的權貴,現在應國占據中原和遼闊的區域範圍,是整個天下最強盛的國度,李觀一和嬸娘離開陳國之後,也會去應國,和應國的頂尖權貴交好,並不是一件壞事。
倒不如說,李觀一是希望自己往後生活得好些。
是這樣的人,這樣的年紀,這樣的氣度,該要怎麼回答呢?
既可以回答對方,也不至於讓自己落下什麼把柄。
李觀一磨墨,最後有了想法,他提起筆,在白紙上寫下了一行文字,長孫無儔在這獨立的廂間看去,看到少年落筆寫下的那一行文字沉凝如山石,從容不迫。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李觀一把筆擱下。
將信箋折好,交給了長孫無儔,不再多言。
長孫無儔眼角跳了下,心中歎息。
知道以二小姐的氣度,這十二個字的分量,比起華美詩賦一百篇更重,更能夠吸引她的注意力。
天下的英雄,都已經如此年少了嗎?
果然,金羽飛鷹第二天就回來了。
回來的飛鷹比起尋常的飛鷹更大,羽翼豐滿,金色的羽毛上有著赤色的痕跡,這是鷹當中最為出類拔萃的,或者說,這已經不再是飛鷹了,而是金色羽翼的鵬鳥。
能一日萬裡遨遊的異獸,雙爪如同金鐵,可以抓碎馬匹的頭骨,如同抓爛豆腐,能盤旋在大漠上,抓起穿著甲胄的武夫,然後摔在懸崖上摔死,突厥王要萬兩黃金,十萬頭牛羊,都沒能夠換回來。
用金翅鵬鳥傳信,太過奢侈,也代表著二小姐何等看重。
長孫無儔歎了口氣。
覺得自己成為了他們兩邊傳信的中間人,這位有才氣的商人隻好厚著臉皮子逗留在薛家不出去,這一次的信箋給了李觀一之後,信箋裡麵,那位二公子直接開始和李觀一談論一些具體的事情。
不涉及什麼爭執,而是談論曆史上的英雄和戰陣。
李觀一抬了抬眉。
怎麼離開了薛神將,還要補課?
隻是那在萬裡之外的少年的見解,也極為淩厲,自有一股鋒芒,讓李觀一都驚愕,薛神將傳授的東西在這種交流之中越發的被李觀一理解了,甚至於有了自己的領悟。
又一日,信箋送來,李觀一把戰戟放下,看到信箋裡的內容。
“陳國兵鋒內斂,圍剿越千峰,吐穀渾意動,向下侵襲南陳,戰線拉
長,黨項人和吐穀渾血仇,依君之計,此刻該當如何?”
長孫無儔看著這信箋的時候,瞳孔收縮。
這一次的交流,不再是虛構的情況了。
這就是,此刻的西域!
在風平浪靜,人們已經開始乘涼的關翼城萬裡之外,厲兵秣馬的吐穀渾揮軍南下,要侵入陳國平坦的內地平原,將那裡的糧倉化作自己的牧場,黨項人血仇狠厲,已經快要按耐不住。
應國的名將在製衡突厥。
突厥的七王卻忽然離開了草原的中央,不知去了何處。
中原歌舞升平,西域卻是潛藏刀劍的鋒芒。
給長孫無儔的另一封信箋當中,已經寫了那位二公子自己的計策,分為上策和平策,要長孫無儔看李觀一寫出什麼,長孫無儔看著李觀一,發現他這一次沉靜,然後轉過身來看著自己,道:
“現在西域,亂成這樣了嗎?”
長孫無儔悚然一驚。
他看出來了?!
他擔心眼前的少年是陳國的人,忠於陳國的皇帝,會憤然地拋下筆。
但是他看到李觀一提起了筆,落筆。
“有此機會,不可以不動,如之前那樣,趁吐穀渾動兵,被陳國和黨項人拖住的時候,中間突出精銳從中間截斷的計策,終究有所不足的,若是我的話……”
他頓了頓,道:“現在的我的話,會考慮到對手也有名將。”
“他們會防止自己的補給線和軍隊被中間切斷。”
“會有將軍率軍保護軍陣。”
“不若如此,佯裝攻敵在明,騷擾其護衛,暗中則有一員上將率輕騎八百,不攻敵軍,而是順小路,直鑿入吐穀渾的王帳之中,其心在南侵,在防備自己的軍隊被打斷嘩變,若有雄心,不如直取王帳!”
長孫無儔繃緊的心鬆緩下來。
這就是自家二公子的上計,凶險啊,卻又如她那樣的英姿勃發。
然後他看到李觀一不曾停下,繼續寫下來,寫下的東西和此刻十四歲的二公子不同。
“而後誅其王侯,不掠其地。”
“儘取其牛馬,軍糧,金銀,鐵器,人口而歸。”
“對外稱敗。”
“未得其地,不求盛名。”
“廣積糧,緩稱名,天下大勢已糜爛至此,靜待其變,此取……”
李觀一止了筆鋒,將筆放下來,指了指之前的計策,道:
“最後這一句,是我的上策。”
長孫無儔已凝滯住了,他死死看著廣積糧,緩稱名,靜待其變的記錄,仿佛看到了天下風起雲湧,額頭冷汗落下,然後抬起頭,看著這十三歲的少年人,恍惚仿佛在這少年人背後,看到了一名可怖的軍師身影。
目光冰冷,看透這天下的大勢。
那不是謀軍的謀士,而是謀國之計!
他曾經見過這樣的計策?
不,這天下還沒有過這樣的戰陣之史,那就是……他自己?
長孫無儔雙手捧著這信箋,如同托舉沉重之物,道:
“多謝,謹受教。”
李觀一吐出一口氣,過去的知識讓他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有天然的戰略目光,陽光之下,並無新事,隻是這樣的話,離開陳國,或許也有助力了。
此刻的少年,隻是想給自己和嬸娘結個善緣。
這一日的夜間,金翅的大鵬鳥振翅離開了這裡,而天穹之上。
李觀一入夜練戰戟的時候,忽而感覺到了氣息變化,他抬起頭,看到白虎七宿變得比起往日更為明亮了一絲絲,自己的白虎法相忽然出現,昂首注視著寧靜的天空。
似乎有什麼說不清楚道不明的存在自夜空之上落下,被這白虎吸收了。
“嗯?誰?!”
李觀一忽然感覺到了一股氣息,他目光淩厲,轉身提著戰戟看向——
牆角。
牆上又冒出一個腦袋來。
司命?
不是!
李觀一瞪大眼睛,看到了那個高牆如冒出蘿卜一樣,冒出來了一個腦袋,戴著兜帽,鬢角的銀發微微揚起,歪了歪頭。
回答李觀一的問題: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