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決浮雲,下絕地紀?
匡諸侯,天下服?
姬衍中生活在中州皇族最後尊嚴的時代,他還記得彼時的皇帝祭祀天地和社稷,各方的諸侯和君王都來朝拜,於大皇帝的冕旒之下,正是整個天下,可旋即就是各方的爭霸爭鬥。
豪雄霸主,紛至遝來。
寄予希望的三代君王都難以有持劍鞭笞天下的豪勇。
到了現在這一代大皇帝,他竟然沒有勇氣拔劍,而是尋找了術士來把赤霄劍封印起來,之前姬衍中還對他有些許憐憫和認可,可是這一段話語落下來,卻硬生生把姬衍中的道心都打崩了。
他心中浮現出一個念頭。
啊確實!
這樣比起來的話,那中州的皇帝,確實不行。
這個念頭湧現出來之後,姬衍中發現自己簡直是和來陳國時候還心中暗自不齒的,那些宗室皇族一樣了,但是他很快發現了自己心中的情緒湧動的強烈程度。
他不單單想要讓赤霄劍遊走天下。
他甚至於想要把那個丟人的皇帝從皇族上扯下來。
差距大的讓他想要掩麵而逃。
此人是誰!
是誰!?
可是下一刻,這赤霄劍反而安靜下來了,姬衍中瞪大眼睛,白發老者急急道:“赤霄老祖,你不要裝傻了,到底是誰,你給個準話啊!”但是這把赤霄神兵卻又蟄伏起來,死活不吭聲。
“後麵的呢?”
“後麵的,更為精彩的東西,你為何不說了?”
“你說話啊!”
姬衍中今日瞪大眼睛,躺在了陳國皇室準備的性格當中,看著宮殿上橫梁的木頭紋路,一遍一遍數過去,硬生生沒能睡著,腦袋裡麵隻有一個念頭,翻過來覆過去地轉動著。
是誰?
到底是誰?!
而今日宴飲,沒能睡著的還有一個人。
陳皇沐浴之後,隻著一身黑色常服,玉冠束發,而在他身前,陳玉昀的屍身躺在一大塊冰玉上,有諸術士和道士在,其中以玉牌,符籙,布下一處陣法。
陳皇手中握著一串玉珠,平淡撥動,他在想著陳玉昀之死。
宇文世家,還是說太子背後的勢力。
宇文烈,還是澹台憲明。
得到最大利益的,就是太子一係,假若澹台憲明知道了陳玉昀就是私生子,那麼他肯定知道,未來的皇帝之位必然是陳玉昀的,那麼,必是先鏟除此人,符合利益。
可是宇文烈也符合。
為了攪亂陳國朝堂做的,栽贓澹台。
其餘人並沒有利益和動機,至少不如他們這樣大。
陳皇親自檢查過傷勢,脖子上那一下貫穿式傷口,必是頂尖殺手下手,亦或者手持神兵,他後來獨自去看了陳玉昀的屍身,發現陳玉昀身體的臟腑有一些反常的事情。
內臟和某些穴位的腐敗速度太快。
超過尋常。
人死之後,臟腑本來就會腐爛的,速度上的快慢會被忽略。
陳皇特意將陳玉昀的屍體放在了昆侖冰玉之上,保持了不腐不壞,然後前去宴飲,歸來後發現,本不該腐爛的屍身,仍舊出現了內臟的腐敗破壞,這代表著是某種特殊的內氣效果。
陳皇不緊不慢撥動玉珠,司禮太監回來。
陳皇睜開眼睛,淡淡道:“如何。”
司禮太監道:“司清,不知所蹤,已有數日。”
陳皇手指微頓,一時間這裡氣氛都凝固住了,陳皇淡淡道:“澹台憲明麾下,天下第十殺手司徒得慶,朕故意留下他在眼皮底下,竟然消失不見了。”
“你覺得如何?”
司禮太監趴在地上叩首,顫栗不已:“奴婢不知。”
陳皇淡淡道:“究竟是澹台憲明也老了,犯這樣的錯誤。”
“還是說,有人故意用司徒得慶,來陷害澹台憲明,挑撥朕和他的關係,讓帝後離心,皇相對峙,然後天下大亂?”
“有此心者。”
“若非是渴望天下大亂,四下征伐的瘋子,就是應國了啊。”
“你覺得,會是哪個?是澹台,還是陷害?”
司禮太監的額頭死死地抵著地麵,他幾乎覺得眼前設宴招待姬衍中時從容溫和的皇帝,此刻如一即將暴怒的暴龍,隻是道:“奴婢不知道。”
皇帝淡淡道:“我說,是陷害。”
“澹台不會用這樣簡單的計策。”
“有第三人的可能性。”
而就在這個時候,白發蒼蒼的道人走上前來,道:
“陛下要我去查這位之死。”
“雖是艱難,可臣以元光術,可見他最後見到的畫麵,請陛下恩準。”
陳皇頷首,神色平淡。
“準。”
於是這個道人脾氣很不好似的,驅散了其餘的方士,讓他們都下去了,隻剩下自己在這裡,這才施展了元光術,空氣氛圍死寂,司禮太監額頭滲出冷汗,他低著頭,不敢去看。
巨大的青銅鏡裡麵,隻能看到模糊的畫麵,雨落下不絕。
似乎被某種陰陽術乾擾。
但是,即便是暗沉的地方,有一個存在仍舊清晰可見,那是陳玉昀死前看到的最後畫麵,墨色的雨雲,落下的雨水當中,暗金色的麵甲,一側沾染了血痕,冰冷漠然,如同索命之神。
畫麵消失不見,道人跪在地上。
陳皇看著這一幕,他知道第十殺手司徒得慶手中有這麵甲。
這麵甲還是曾經他賜下給澹台憲明的。
作為十年前那一件事情之後,共犯的戰利品。
“好,好……”
“朕之前,還覺得是有人暗算伱,澹台憲明,還是說,朕這樣的心思,都被你猜測到了?”
“還真是可怖啊,朕的丞相。”
“你竟然懂得朕心。”
“不過,朕也鬆了口氣,若是真有人把你,我,還有宇文烈計算在一局之中,即便是身處於暗處,這又是何等的怪物。”
皇帝歎息,他緘默,手中玉珠串忽然散開,落了滿地,道士的臉色煞白,跪在地上,而司禮太監身軀微僵,他都已經低下頭了,卻還是知道這消息了。
陳皇看著那白發蒼蒼的老道士,淡淡道:
“你知道了?”
“你之前就有想法了吧,遣散眾人,也是為了保護他們。”
“老奸猾的道士,不要裝模作樣了……”
皇帝看著道士,臉上神色陰晴不定,眼底似有殺氣,可最後他抬手一拋,手裡麵剩下的幾顆珠子就落在了道士的手裡,皇帝似有疲憊,淡淡道:“你走吧。”
“我知道你的秉性,這樣的消息不會亂說。”
“本來該要殺你滅口,但是你從小就護持在我身邊,我終究下不了手,拿著這玉珠子,立刻離開皇宮,在朕反悔之前,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今生今世,再不要回來了。”
陳皇閉著眼睛,後腦靠著座椅。
疲憊似的擺了擺手。
老道士緘默,他跪在地上,額頭重重磕了一下。
然後轉過身,一步一步離開了,走出宮殿,沒有殺手來殺他,老道士看著天空,才覺鬆了口氣,背後已滿是冷汗,快步離開了,而陳皇起身,淡淡道:“司禮。”
司禮太監磕頭:“奴婢在。”
“去調宮中好手,查一下司清在哪裡。”
“是。”
“澹台憲明,皇後……”
“朕要你們,付出代價。”
陳皇獨步踱步,他看著兒子的死去,看著自小陪著自己的老道人離開,即便是他也感覺到了一股悵然,絕世神功難以驅散對於生死的恐懼,他不知不覺走到了麒麟宮。
緘默了下,還是推宮門而入了。
麒麟宮中已經有新的,境界更高的道士代替了侯中玉,接管了這裡,是南山道士,自言三百歲,曾經見到過武帝,也曾經見過陰陽家大宗師司命被驅逐,見到武帝和司命的決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