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裡的陳國將士們再不能站著。
他們的兵器抵著地麵,齊齊半跪在地上,他們的手掌叩擊心口。
想到這些年的屈辱,想到剛剛還被宦官鞭打去把同袍的屍體扔到溝壑裡麵,他們熱血激蕩,他們胸中有一口說不出的豪氣,火氣在升騰,於是肅穆道:
“拜太平公李萬裡,拜蘇長晴!”
“拜這諸多將士!”
“拜,為我大陳之太平奮不顧身,犧牲於沙場之上的一切戰士!!!”
聲音已是轟然如雷。
攝政王起身,大氅掃動,如同墨色的雲一般。
於是其餘諸多將士皆起身。
兵器和甲胄碰撞的聲音肅殺地仿佛來自於戰場之上,風吹起落葉,那狼王再度地歸來,那是傲慢自我暴戾自信卻又極寬仁愛兵,願與諸戰將共生死的人。
他這樣的人,仿佛天生就會吸引一切人的注視。
陳鼎業麵色慘白。
宇文烈握著手中的兵器,低聲歎息道:“兩位殿下,看清楚了嗎?這就是你們將來,一定會麵對的敵人;最大的敵人,他這樣的人,是不會死在榻上的。”
“在他死的前一個呼吸,若不是被人用刀子貫了心臟,那就一定還在騎著戰馬往前衝鋒,貪婪狡詐又凶悍的狼王……”
破軍注視著這年老的狼王。
臉上的笑容終於開始收斂了,如果他沒猜錯的話……
破軍想著,主公,恐怕不得不和這樣的豪傑一戰的。
在所有人無聲的注視下,攝政王將陳文冕攙扶到了馬匹上,他有著鐵一般的臂膀,足以扶著自己的兒子,然後他騎乘著戰馬,眸子注視著穿著帝王十二章袞服冠冕的陳鼎業,道:
“雖然是愚蠢的弟弟,但是也是有自己的用處的。”
“就讓你繼續活下去吧。”
他勒緊了韁繩,於是戰馬
轉身,他的背後,陳國的將士們緘默著,掙紮著,有的因為自己的家人而止住了腳步,而另外一批,則是提起兵器,按著刀鋒,默默跟在了那曾經陳國最輝煌時代的王者背後。
攝政王離去了,就像是他忽然到來一般地突兀。
他沒有借助自己磅礴的大勢直接逼迫自己的弟弟退位,重現陳武帝時代,千人精銳衝入皇宮殺死梁國皇帝的曆史,有人說他隻是來此耀武揚威,是為了帶走自己的兒子,仍舊隻是當年那武夫的做派。
過於意氣風發,簡直不像是一個霸主。
說攝政王終究隻是成為王的器量,還不足以成為君臨天下的皇者。
他不知道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對於霸業來說多麼重要。
那代表著糧草,鋼鐵,補給,精銳的戰將們,和源源不斷的兵員。
也有人認為,這狡詐的老狼王眼光仍舊毒辣。
陳國已經腐爛地如同一塊爛肉,這還是個巨人,但是卻已經在數著自己最後的壽命過日子,繼承這樣的爛肉,隻會被這樣那樣冗雜的官員,對罵的世家製衡住握著刀的手,最後那刀子隻會落在自己身上,想要改革,根本做不到。
還不如推倒重來。
索性選擇陳國最後還沒有被腐爛的權貴們侵蝕了的地方。
西域!
澹台憲明親自主導的戰略,拿下了西域的三百裡疆域,那裡有需要的一切,往後麵走,是已經分裂掉的遼闊西域,霸主吐穀渾的屍體足夠豐沃,而那裡的所謂軍閥們絕不會是攝政王的對手。
攝政王眼底真正的對手,隻有那雄踞於中原的霸主應國。
而應國的兵鋒想要南下,則會遇到陳國,應國的兵鋒將會被陳國這個腐爛的巨人阻擋住,給攝政王吞噬吐穀渾的霸業殘留留下足夠充沛的時間。
陳鼎業在攝政王的眼底,根本不是對手。
如同他所說的一樣。
雖然隻是庸碌的弟弟,可是活著,也有自己的價值。
攝政王不曾遲疑,來和去都如此地迅速,他知道自己已經年老了,頭發已經花白,而重要的是,那個天下第一名將更加地老邁,攝政王已經浪費了十三年的時間,他已經年過花甲。
更是被廢過一次武功,髀肉複生,再不奮力馳騁戰馬揮舞刀鋒,就難以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和那天下第一名將再度廝殺一次。
若如此,就死在了榻上!
他不甘心!
時不我待啊。
於是他帶回了自己的兒子,占據西域的區域,騎乘戰馬,披著墨色的鎧甲,再度馳騁於天下,去擊潰那所謂的軍閥和名將,征服這天下的土地。
陳國的大祭就這樣草草地結束了,人們被放走,各自回到家中,江湖人心驚膽戰地,連自己的兵器都不要了,立刻遠離江州城,要把這樣的消息傳遍整個天下。
而所有人都知道,李觀一要名動天下了。
另一個問題就是。
薛家,也要倒黴了。
“不管那李觀一是怎樣的奸詐,是怎麼騙過了薛家的老虎,可是,這此刻終究還是從薛家那裡來的,嘿嘿,薛家要玩咯。”
“咱們也可以想法子把自己世家的女兒送進去。”
“搞不好就是皇後呢。”
各大世家都在想著,但是忽然門外傳來了一聲敲門,正在和皇族交談著的世家家主抬起頭,神色不愉,道:“什麼時候了,我不是說了,今日我要和皇叔相談,沒有大事,不要打擾嗎?”
可是門還是被踹開了,這個世家的家主起身神色不高興,可下一刻麵色就隻剩下了蒼白,穿著長袍的薛道勇站在那裡,老者手中握著一張弓。
“薛,薛家主……”
箭矢破空聲音尖銳,一聲短促慘叫。
薛道勇的身上已經沾滿了鮮血,老者提著戰弓,看著遙遠的天空,就在剛剛,他親自將皇室專門為了解決特殊情況的戰團殺死了,為那少年斷後,於是一路上沒有了追兵。
於是魯有先等待許久不曾等到了援軍,那騎乘著飛天異獸的名將,被老者親自張弓,一箭洞穿了足足五十裡,直接連人和異獸都射穿,落在了地上。
老者把手中的戰弓扔下。
已經有侍從捧著朝堂的服飾上來。
薛道勇看著天空。
總說,天命所鐘的,才是皇帝,可是,我不信命,觀一,你會發現,之後的一切都會變化,從關翼城到邊關,這一路上,會有無數的人想要殺死你,但是放心,老夫會為你攔住這些。
陳國對你的通緝,會被壓製到了我所能做到的極致。
之後薛家可以給你的幫助,就不多了啊。
老者道:“把薛家三分之一的家業拿出來吧。”
旁邊之人神色凝滯:“三分之一?”
薛道勇痛快大笑:“家財萬貫又有什麼用呢?要保護子嗣,要走向天下,要為了胸中這一口意氣痛快,所謂的錢財,難道不就是在這個時候用的嗎?去吧!”
“……是!”
過去了很久,皇宮之中,皇帝陳鼎業獨自坐在那皇位上,他雙手死死握著龍首裝飾著的扶手,想著今日的一切,隻是覺得憤怒,憤恨不已,忽然,門外傳來腳步聲。
轟!
特殊材料打造,需要左右兩邊皆十個力士才能推開的宮殿大門就猛然推開一條縫隙,露出一
雙如猛虎般的眼睛,光芒從外麵傾瀉進來,穿著朝服的薛道勇踱步進來。
如同一頭猛虎,遊曳而來。
陳鼎業看著薛家的老祖,薛道勇拱手道:
“請陛下,立吾女腹中子為太子。”
陳鼎業麵色漲紅,憤怒地拔出劍。
大殿大門被打開,老者拱手行禮,在老人的背後,密密麻麻,文武百官大臣中至少一半都在這裡了,還有武將們,都穿著朝服,在大雨之中站在這裡,拱手行禮。
薛道勇踏前三步,文武百官拱手行禮緊隨其後。
他們齊齊道:“請陛下,立薛貴妃子為太子!”
“請陛下,立薛貴妃子為太子!!!”
聲音恢弘,就在這大殿之中回蕩著,薛道勇就站在最前麵,如同不在忍耐爪牙的猛虎。
陳鼎業看著那老人,薛道勇拱手抬眸,虎視一般。
對峙許久,陳鼎業手中的劍墜在地上。
哐啷作響。
似乎失去一切力量一般,踉蹌坐在了位置上,臉色蒼白,道:
“……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