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造的方式,分有兩種。
一種是以火焰融化金鐵材料,然後敲打鑄造。
一種是武功境界和元神修為都很高的武者,調動磅礴的內力,法相,元神,用特殊的方法來鑄造。
慕容世家兩者皆精,李觀一此刻卻是第二種方法。
此刻,內氣,元氣,元神都已經彙聚至頂峰。
李觀一目光微偏,看到了一縷銀色的長發。
那銀色的長發在高溫引動的熱風裡舞動著,少年視線往上偏移,看到一張俊美的臉龐,和被劈碎的鬥笠,那人注意到了李觀一看過來,惡狠狠地瞪過來。
“你看什麼?!”
“啊?!”
李觀一麵無表情,移開視線。
釣鯨客盤膝坐在這地方,喝了口酒,目光掃過這慕容世家的秘境之地,卻不屑一顧道:“誰人留下的陣法,竟然如此地粗糙,粗糙!”
李觀一緘默,道:“大……前輩,何時來的?”
釣鯨客注視著李觀一,冷笑道:
“二弟,何其見外?”
“我們可是差一點就燒黃紙,斬雞頭,拜把子的交情啊。”
“喊什麼大前輩,平白把人的輩分喊大了。”
李觀一道:“大前輩,當時我們都喝醉了,不算數。”
釣鯨客揚了揚眉,道:
“那洞房花燭夜,喝醉了成親也不算數?”
李觀一疑惑看他:“大前輩不就是這樣才中招的?”
“您覺得您和魔宗宗主算數嗎?”
“……………”
老司命放聲大笑。
釣鯨客卻給這句話憋了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這小子的嘴怎麼這般陰陽怪氣的。
卻是從何處曆練出來的?
他覺得自己少年時候在各處當乞丐,卻也沒見過這樣毒舌的家夥,索性不去管他,握著酒葫蘆晃了晃,千日醉還有許多,仰脖就飲。
他也不想要來這裡,隻是釣鯨客卻知道,如果他不來的話,站在這裡的就是瑤光。
這裡是地火熔爐!
溫度太高,一想到自己女兒要看著這小子的身體。
釣鯨客就覺得一股子窩火。
眼珠子都紅了。
“成何體統!”
老司命奇道:“你個離經叛道的小乞兒,怎麼也說出這樣的話來?”
釣鯨客憋了半晌,回答道:
“此一時,彼一時。”
然後不願意多說什麼,他找到了慕容龍圖,說以自己的陣法造詣,比起隻剩下一口劍氣不滅的慕容龍圖,更適合來這個地方。
慕容龍圖思考之後答應了。
釣鯨客看著李觀一,喝了口酒,也微微皺眉:“況且,我也好奇,這小子走的《天子神功,能修出個什麼模樣,成個什麼手段?”
老司命搖了搖頭,不解道:
“隻是有些奇怪,陳武帝那時候馬踏中州,殺那些個宗室皇族,車輪都碾過肉泥三百丈;吐穀渾殺人熔印鑄器,都是把百姓之威榮氣運彙聚於自己身上。”
“這小子卻把這氣運的錨點落在麒麟軍身上。”
“奇也怪也。”
許許多多的金鐵被扔入了地心熔爐,然後迅速融化了。
李觀一看著火光逐漸沉靜,回答道:
“我有先生說過,不要搞個人崇拜。”
“哪怕是青袍長生客不也死了?”
“有朝一日,李觀一會老,死,可是麒麟軍,或者說保護江南的戰團卻會在的;麒麟軍不會是最初那一批,可是麒麟軍永遠都在。”
“那麼多氣運落在我一人身上,我死的話,那些氣運也散開,太過於浪費了,可落在戰團上的話,就可以持續很久了。”
少年伸出手,感知著火焰的溫度,輕聲道:
“江南的李觀一總有一天會死的。”
“可李觀一的江南,卻一直存在。”
李觀一感知到陣法運轉差不多了,捧著老溫頭那鐵鋤頭,輕輕一拋。
這鋤頭落入地心熔爐。
那隻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農具。
可那分明是老溫頭的一生。
李觀一看著老溫頭承載了一生記憶和經曆的鋤頭融化,看著那一個個器物都融化,化作金紅色的液體,彙聚在一起。
那鋤頭帶著老溫頭從十五歲少年時,一直到現在老邁的一切經曆,那些美好的,痛苦的,掙紮著的,最後還是要活下來的經曆。
而這裡,如老溫頭這樣的,和這一片土地有著這樣深的關聯,這樣深的感情,這樣深的悲痛的金鐵,不知道有幾萬件,十幾萬件。
來自於整個江南兩千裡各處。
是給孩子縫衣服的針,是鋤地的鋤頭,保護家人的劍器,樸刀,是這一片天下,是這亂世,是對太平之渴望。
是這一片土地上的人和記憶,是大地和人的感情。
隻有這樣,才是鑄造九鼎的材料!
其他什麼天材地寶,珍奇金玉,都不配成為九鼎的承載之器。
李觀一體內,九鼎轟鳴。
李觀一呼出一口氣,在他身邊,赤龍法相再度出現,鱗甲清晰,緩緩遊動,張開口,一股龍炎噴出,而在此陣外圍,數百個慕容家的鑄造師齊齊輔助李觀一催動這地心熔爐。
轟!!!!
熾烈之火,如同火山爆發。
可火山爆發的威能,卻硬生生被陣法封鎖到了內部,化作了一座鑄造爐。
李觀一以內氣為錘,踏前半步。
握拳。
橫擊!
調動山河大地的氣運,以龍炎,地火,鑄造此鼎。
轟!!!
鼎還沒有成型,其聲已清越。
李觀一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內氣消耗許多,然後重新激發出來,繼續往前,化內氣根基為重錘,鑄造此鼎。
那內氣一下一下撞擊著。
將李觀一體內九鼎之神韻模仿,將這神韻傳遞出去。
將這伴隨著太古赤龍口訣引動的山河大勢彙聚,然後一下一下敲入了這金鐵的材料,轟鳴的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恢弘,老司命神色緩緩凝固,眼底變化。
正在喝酒的釣鯨客神色凝固,道:
“化吾為錘,淬煉神兵。”
“這不是天子神功】??!”
忽然聽得了一陣陣龍吟之聲,卻是太古赤龍來此,察覺到了江南之地的氣運變化流轉,來此履行當日的約定,以太古赤龍之能,於九天之上飛騰,協調氣運。
轟!!!
伴隨著這狠狠一下。
那金鐵之水彙聚,化作了鼎形。
上麵泛起了金紅色的光芒。
鼎身如同天地,兼具三才,複有四象,一縷縷流光烙印其上,來回馳騁變化,隻是忽然有一陣陣的悶雷聲音傳來了。
這慕容世家足以鑄造玄兵的地心熔爐之陣,此刻竟然開始劇烈顫抖。
然後出現了一層一層的碎裂痕跡。
似乎是承受不住這樣巨大的對衝,這持續了數百年不滅的地心熔爐,慕容世家的鑄劍之地開始了崩塌,原本約束著火焰的陣法,則是在氣運衝擊之下開始碎裂。
流火往外蔓延。
釣鯨客冷笑道:“我就說,慕容龍圖的先祖,雖然有緣分,找到了這樣一處地火彙聚之處,才在這裡安下家,有了慕容世家的鑄劍傳說。”
“喂!兀那小子!”
他對李觀一大喊:
“喊我一聲大哥,我就幫你。”
雖是要幫忙,卻也還是有乞兒耍賴的味道。
李觀一沒有理會。
老司命一下跳在玄龜背上,躲避地火,急急道:
“陣法都碎開了,你怎麼幫?”
“碎了?”
“在我麵前,沒有碎裂的陣。”
釣鯨客知道問題之所在,隻冷笑數聲,摘下了酒葫蘆,朝著天空拋飛出去,酒葫蘆裡麵的千日醉翻騰下來,卻在落下的瞬間化作了一枚一枚陣法烙印痕跡。
這鑄劍之地的陣法此地生滅。
銀發男子仰脖飲酒,大笑張狂道:
“罷罷罷,你我之事,他日再來糾纏。”
“小子,你自去鑄造此鼎!”
“老子在這裡!”
“保你鑄鼎之前,此陣,不滅!”
狂笑聲中,陣法再起!
最後崩碎毀滅的速度,甚至於比不上釣鯨客修複的速度,這巨大的鼎緩緩凝聚了,極大一座,通體色澤暗沉,金色的流光彙聚,化作了江南的堪輿圖。
李觀一虛脫,大口喘息,手掌按在這巨鼎之上。
《河圖括地象曰:天有九道,地有九州。天有九部八紀,地有九州八柱。昆侖之墟,下洞含右;赤縣之州,是為中則】
其東南曰神州】
於是這少年,就這樣給自己第一個立足之地起了稱呼。
是日,秦武侯敕令。
江南共有一十八州,彙聚為一,統稱為一州之地。
曰——
神州。
無人知此二字,千般懷念,萬般不舍。
乃鑄一鼎。
鼎成的時候,氣運彙聚猛然朝著天空湧動而去,太古赤龍盤旋於九天之上,雲氣翻騰,朝著下麵壓下,龍吟之聲,和這鼎鳴彙聚在一起,轟然如雷霆。
雷霆奔走整片天穹,草木之中,蟲兒震動。
是日,驚蟄。
卯,仲春之月,卦在震位,萬物出乎震,乃生發之象。
天高也,地厚也,人間太平也。
孩童挽著手,輕跳著從這江南的道路上走過,開心唱歌謠,歌謠曰:“驚蟄有三侯,一候桃始華;二候倉庚鳴;三候飛鷹化為鳩。”
李觀一大口喘息,手掌顫抖。
這鼎終成。
鼎身沉厚。
而後,一縷縷說不出的氣息升騰起來。
落於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