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荒山一拳,和當日在江州城中,越千峰大哥施展出的那一拳,相差無幾了,那時的李觀一還隻是個十三四歲的小藥師,雨夜殺人,提心吊膽,現在卻已在江湖天下數年。
此一拳,彼一拳。
他日你,今日我。
有始有終。
拳頭鬆開,赤龍法相徹底消散,李觀一此刻尋常出招,就已可以仗著宗師特性壓製六重天的自己,舉手投足,法相相隨,雖是消耗頗大,但卻可以徹底展露宗師那種恐怖的破壞力。
“宗師和宗師之下,當真是天塹之差。”
“天壤之彆。”
李觀一想到了一年多前,公孫世家那裡,他和被迷了神智的摩天宗主西門恒榮交鋒。
那時的西門恒榮受到長生客的手段,精神混亂,用不出宗師技巧,李觀一則靠著長生不滅功體,硬生生以傷換傷,才勉強將其拖住。
那應該就是之前他唯一一次和宗師有生死交手。
就連鎮北城那一次,彼此之間其實沒有下殺手。
“當真是……運氣好。”
李觀一鬆了口氣,收了宗師之威,看上去如一尋常人,連之前顧盼之間展現出的悍勇氣魄都有些消散了,懷裡揣著兩塊黃金,嘴角帶著一絲微笑,當真是個和和氣氣,中原遊商。
九色神鹿離得頗遠。
李觀一詢問。
九色神鹿歎了口氣,倒也沒有什麼憤怒感,隻是道:“隻不願見那赤龍,見了之後,有些胃痛,故而離得遠了些,對於他,龍性頑劣恣意。”
“我實在是想不出一個可以評價他,且不顯得失卻祥瑞之禮的言辭,就不說了罷。”
李觀一咧了咧嘴。
這已說了。
他微一拱手,道:“多謝前輩此番相助,否則的話,我想要踏足此刻這個境界,卻也還得一兩年。”
九色神鹿道:“是你先幫我在前,我這隻是投桃報李。”
“再來,我所做的,也隻是輔助罷了。”
“若是你沒有過平定江南和西域的經曆,沒有過去諸般種種執著,我又能夠做到什麼呢?”
“是你自己幫助了自己。”
很是奇妙,李觀一在神鹿的眼裡看到慈愛,在這神鹿臉上看到了一種溫柔美麗的笑意。
九色神鹿在虛空中幾次踏步,九色神光流轉,逐漸從如一小山般的大小,變化地隻如尋常幼年小鹿,靈動無比,以鹿角觸碰李觀一,道:
“不過,我隱隱察覺,你似乎沒能讓此地的氣脈和東南方位,徹底相聯起來,雖然是踏上了這一條道路,但是也隻是剛剛踏上。”
“沒能完整。”
“不曾圓滿。”
李觀一點了點頭,坦然笑道:
“沒能徹底相聯才是正常的。”
“江南那裡,方圓兩千餘裡,人口百萬戶,產業興旺,中原魚米之鄉,人道氣運洶湧,而阿耆尼城隻有幾十萬人口,就連九州鼎上出現的這一片疆域都沒能徹底掌控,人心未定,天下不安,兩邊本來就不夠匹配。”
李觀一隨意坐下,看著那一座城池,道:“如果說,就以這阿耆尼城池現在的情況,就能和江南對標的話,那麼我們這麼長時間的奮鬥,豈不是可笑了?”
“我那好友晏代清又要胃痛起來了。”
“這一次能夠相連一瞬,讓我踏出這一步。”
“也就是虧得那魔宗積累數百年的氣運。”
“還有前輩你的相助。”
李觀一頓了頓,隱隱察覺到了遠處有一股神意不滿。
李觀一麵不改色,道:“還有大——”
“大前輩的指點。”
遠處那一縷神意方才稍微緩和。
有一股,算你小子識相的神韻波動,李觀一大約明白宗師們之間為什麼會迅速地發現對方了,他笑了笑,覺得天地一片光明,也知自己修行道路。
且放膽!
此番變故,是踏出了第一步。
他隻有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天下人的道路上,才能心神暢快,可以步步前行,踏破關隘,有那可能抵達傳說之境界。
等到平定西域,境界應還有所變化。
而等到收服西南,順勢而下,與江南相聯,氣勢連綿,不知道又可以有何等的蛻變?
至於那九州歸一,重鑄九鼎,可能一窺那傳說之境?
不過,這些隻是外物。
李觀一盤膝而坐,雙手按在膝蓋上,自這被他一拳轟碎了小山頭的地方,眺望著這西域的天地遼闊,不絕心神開闊,有一股豪氣湧動上來:
“不知何日,天下歸一,四海大同。”
“西域絕境蒼茫,倒是希望江南之人來此,不必出什麼國關,隻當在自家國度內遊學便是。”
九色神鹿在旁邊,看著這盤膝而坐的少年郎。
一身西域鱗甲內襯,外是褐色袍子,盤膝坐在天地之間,看著遠處,忽而深深吸了口氣,道:“願這天下太平!”
“願四方無戰事,願這天下大同!”
“願我等子嗣,不必持兵爭鋒。”
“願人人如龍!”
“願這天下,再沒有奴隸!”
少年清朗的聲音暢快,回蕩於此,一聲一聲豪氣,九色神鹿想到阿耆尼城的改變,不由恍惚失神,恍惚之時,李觀一已經起身,提起劍來,少年目光澄澈,微笑道:
“為此,李觀一願奮戰此生。”
“永不背叛。”
“縱如飛蛾撲火。”
“此意不滅。”
九色神鹿恍惚不已,李觀一抬手按著旁邊石頭,淩空而起,扶著劍看著遠處,藍色天空浸潤在他的眸子裡,道:“西域地方雖大,但是卻地廣人稀,欲兩地相聯,則需得此黨項。”
“中原有對弈,下棋。”
“哪怕是頂尖好手和尋常高手,若是讓個三子,也會對弈得很艱難了,甚至於會落敗,以棋子觀這天下,就可以知道,這天下,步步相爭,一步不可以退。”
“黨項之國,我會爭,二郎之父或許也會爭。”
“狼王,一定會爭。”
“彼此之間,就算是沒有仇恨,也不會想讓了。”
“人人都有理想,人人皆有大願,憑什麼你要高於我?”
“這個時候,言語是說不清楚的,隻有靠刀劍。”
“且廝殺!”
“前輩,你心神似乎頗有些傷,此番幫我,勞你受累,可是得要好好得養傷才是……”
九色神鹿回答道:“我這傷勢,蜚的毒素倒影響不大了,剩下的那些,則是狼王兵家煞氣所傷。”
“那東西算是天下氣運的一種了,此番天下大亂之世,紛爭不斷,這樣的兵家煞氣,是出於最鼎盛的時候,天下誰人不知兵?”
“想要痊愈的話,恐怕得要其他的磅礴氣運彌補。”
“你要鑄人道社稷之器,氣運不能用在我這身上。”
九色神鹿勸慰李觀一,希望他把心放在大道上,不要因為她而動搖自己的根本,她說自己這般生靈,縱然有傷,過去百十年,也能痊愈。
“人道氣運麼?”
李觀一忽然笑道:“我倒是好像真的有解決的法子。”
九色神鹿嗓音溫柔道:“你這孩子,人道氣運該用於人身,縱然是君主,也不可亂動才是,以天下萬民蒼生的心神,用於自己一人,便是暴君了。”
李觀一道:“巧了,這東西還算是戰利品。”
少年郎從懷裡掏出一物。
放在九色神鹿身前,竟是自有玄妙氣運,懸浮在空中,卻是個白瑩瑩,光耀耀的寶珠,其中神韻澄澈,堂皇正大。
九色神鹿神色凝滯,聲音都卡殼。
“這,這是……”
“黨項國的。”
“是啊,黨項國國運那一條大白蛇頷下之珠。”李觀一本來還打算看看九鼎燒不燒這玩意兒,不過好像九鼎不是什麼東西都吞了的,李觀一有些遺憾。
又發現這玩意兒有實體,賣掉吧,舍不得。
隻好留著。
指不定哪天有用的,這玩意兒一看就貴!
九色神鹿的嗓音都有些發僵:“那白帝是……”
先前澄澈熱烈的少年垂眸,手掌按在劍柄上,風吹起他袖袍和衣擺,微笑回答:
“是我殺的。”
九色神鹿心中驚悸。
那少年身上,先前那種澄澈,和此刻無形的一股壓迫彙聚在一起,那眸子一側倒影陽光,一側倒影陰雨。
是中原真正的帝君。
王霸道雜糅之。
九色神鹿看著李觀一,詢問道:“你說這天下,你自己是對弈的棋手麼?”李觀一看著九色神鹿,笑著道:“不,我不是棋手,我是第一枚棋子。”
李觀一踏出一步。
李觀一自山而落,袖袍翻卷烈烈,大笑著:
“我當是那第一枚,過河之卒!”
“天地生我來此世,就是要我開此先河。”
“我若覆滅!”
“後來者,無窮!”
轟!!!
李觀一袖袍翻卷,淩空踏空,宗師已可借助自身武功手段,短時間內飛騰,消耗頗多,卻又恣意灑脫,先前堂皇之意,霸道之氣散開,隻如一少年。
李觀一心神澄澈明淨,九色神鹿注視著他,道:
“……赤龍。”
“這一次,是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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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你終於,說服了我。”
九色神鹿吞下那珠子,淩空飛騰,追著李觀一而去。
這一日,李觀一,踏足七重天。
稱宗師。
距離蓋世名將前三十,隻差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
百廢待興的時候,長孫無儔回來了。
帶著李觀一和阿耆尼城最需要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