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鬆開弓弦,然後在氣機和大陣的引導之下,一萬弓騎兵齊射——
王瞬琛之箭旋轉如風暴,引導此陣。
萬箭齊發!
嗡鳴的聲音如同百鳥振翅,徹裡吉抬起頭,看到前麵的藍天忽然變得暗沉下來,上萬箭矢,在戰陣加持之下,以一種暴虐的方式落下。
陣法被破。
那重鐵盾上紮滿箭矢。
徹裡吉隻覺得心臟瘋狂跳動,在他身前,有一枚箭矢。
箭神的第一根箭。
徹裡吉大腦一片空白,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對麵的弓騎兵在統帥之下,整齊劃一,再度開弓。
神射將軍的戰陣,沒有什麼特彆的特性。
隻有最為基礎的增幅。
射殺距離增加。
貫穿能力增加。
精準度增加。
而在高山之上,銀發少女安靜坐在那裡,戴著兜帽,雙手化作陣法模樣,目光澄澈寧靜,火麒麟就在瑤光旁邊安靜保護她,少女以觀星一脈當代第一的奇術造詣,令此地短時間內風速降低。
李觀一讓瑤光避開戰場,也讓少女暗中相助,以免出事。
少女目光安寧澄澈,不起漣漪。
統帥要料想到各種可能的情況。
但是神射將軍此刻卻並不需要如此的幫助。
第二輪齊射的時候,徹裡吉已知道隻是防禦絕不會是好事,於是這位羌族悍將一咬牙,跨越恐懼,率領部眾朝著那弓騎兵發動衝鋒。
他臉上有勇將的戾氣:“與其等死於此,亦或者逃跑時候,被箭矢貫背擊胸,不如對衝!對衝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就算是死,那也死得痛快!”
怯薛軍舉盾衝鋒。
王瞬琛平靜拉弓,背後弓騎兵在三次配合之後,已徹底融入了王瞬琛的軍陣之中,這一次是第四發箭矢,王瞬琛目光如同鷹隼。
背後氣息扭曲,隱隱化作了蒼鷹搏空之相!
箭矢射出。
箭雨籠罩天空,徹裡吉目眥欲裂,舉盾,但是就在這一次,王瞬琛的箭矢在核心之地猛然散開,虛空之中,猶如蒼鷹啼鳴,搏擊長空。
軍魂殺招。
頂尖名將才能有的手段。
哪怕隻是安西城這樣的弓騎兵水準,在三次配合之後,王瞬琛已摸清楚了情況,仍舊發揮出了如此的實力。
飛鷹落下。
怯薛軍重盾崩碎,有人仰馬翻。
接下來,大旗寨的人們無聲地,屏住呼吸,看到了一種可以錄入了兵家學宮戰法操典之中的對戰,發動弓騎兵特有的高速機動能力。
變化為多支不同隊伍,或者牽製,或者騷擾怯薛軍。
王瞬琛將黃金彎刀騎兵的戰法融入自己的風格。
往往先是一部分人在百步之外放箭,牽製敵人的瞬間,黃金彎刀的戰陣已對衝,撕扯戰陣,然後在對方戰陣撕扯開來的瞬間,第二次弓騎騎射。
沒有足夠匹配的名將,對麵竟被拉著鼻子走。
難以徹底整合,難以徹底成陣。
而在同時。
弓騎兵迅速持槍衝鋒,拉開距離,弓射牽製。
彎刀騎兵,槍騎兵在後壓上。
集結,衝鋒,來回對衝。
直到射完箭矢,就化身槍騎兵。
怯薛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在遠處,在這戰場之外才可以看到,那本來的精悍怯薛騎兵就這樣被切割,粉碎,牽製,肉眼可見地消失,倒下。
最終以極小的損傷,怯薛騎被徹底吞下。
徹裡吉大呼想要衝出這戰陣,但是失去了軍陣加持的他,個人武功隻是六重天,隻拚殺的時候,乃至於精疲力儘,忽然前麵的鐵騎波開浪斬,層層迭迭地分開一條道路。
徹裡吉心中寒意大盛,卻悍勇怒吼,持槍衝去。
一枚箭矢攢簇旋轉。
如自二十餘年前的邊城,射穿了山岩,射穿自己同袍的頭,然後來到了現在,徹裡吉一槍悍勇,點崩此箭,揮舞長槍如龍,連連逼退敵軍,氣浪如虹,化作法相。
但
是王瞬琛的箭矢之後,還有一枚。
徹裡吉也不知怎麼中箭的。
隻眉心一痛,那悍勇的,即便是被圍困的姿態頓住,原本舉起長槍如同重斧,就要把被他擊敗的黃金彎刀騎兵副將直接殺死,可是力量卻如同流水般從此身之上傾瀉掉了。
雙目睜大,恍惚間看到了的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年輕時震懾得他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的那一枚箭,終究還是射穿他的眉心,徹裡吉握著槍,想要說話,但是元神開始散開,隻是口中留著鮮血,不隻是歎服還是遺憾,道:
“神射將軍,心亦未死啊……”
“我就知道。”
“是以來殺你!”
“可惜……”
徹裡吉的槍低著地麵,他支撐住自己不要倒下,但是周圍的悍勇西域弓騎兵已是拔出槍,齊齊刺穿他鎧甲,胸腹,徹裡吉視線模糊,淚流滿麵:
“……王啊,我走了,您該怎麼辦。”
“末將無能。”
神將榜八十四,西域羌族三大名將,徹裡吉。
戰死。
他自始至終沒有用錯誤的戰略。
隻是麵對超過兩名前五十的神將為統帥,無論規模還是規格都在己方之上的軍隊,儘力而戰,然後死在戰場之上。
刺穿他身體的那許多長槍拔出。
徹裡吉手中戰槍抵著地麵,垂直頭,安靜坐在馬背上。
鮮血從他身上不斷落下,滴落於沙場。
戰馬哀鳴不已,流下眼淚,忽然發狂,甩開前麵眾騎,狂奔到一座山岩前,一頭撞死在上麵,慘烈無比。
亂世之中。
從來英雄殺英雄。
羌族五千怯薛騎被全殲,屍骸倒伏於這沙場之上,血腥氣濃鬱,王瞬琛坐在戰馬上,呼出口氣,隻是覺得痛快,痛快的這憋悶了十幾年的心胸也徹底展開來。
他看到那邊有一匹小馬駒過來,上麵有帶著兜帽的少女。
少女懷中抱著一個熟悉的家夥。
是火麒麟。
王瞬琛大笑,心中對李觀一的身份再也沒有什麼懷疑了,他翻身下馬,想要說什麼,但是那邊少年將軍卻已翻騰下來,摘下麵具,露出一張眉宇飛揚的臉龐,眼角一顆淚痣。
李觀一在這大勝之後,萬軍之前,往前數步,拱手行禮。
“李觀一,見過王將軍。”
王瞬琛道:“這,不可,不可!”
李觀一叉手一禮,道:“要多謝將軍當日救命之恩。”
王瞬琛怔住了,李觀一輕聲道:“當日將軍知道消息之後,握著戰弓趕赴宮廷救我的爹娘,將軍入宮的時候,嬸娘正帶著我從另一條禦道衝出來。”
王瞬琛怔怔失神,耳畔再度傳來那聲音。
‘……■■■■■■!!!’
隻是這個時候他逐漸聽清楚了這些年不肯聽的話——
‘……大帥夫妻遇險!!!’
‘將軍,將軍,您快去救人啊!’
說這話的人隻是文臣,沒有武功。
那時候的他沒有去赴宴,心中焦急。
隻抓起戰弓衝入了宮廷之中,往日熟悉的地方,此刻卻已經被熊熊烈火包圍,他目眥欲裂,一個人牽製了大半的所謂大內高手,他心急如火馳騁四方的時候,有才十幾歲的少女抱著一個孩子,就從另一個方向離去。
他們可以說擦肩而過。
是王瞬琛的突入,讓李觀一和慕容秋水更安全離去。
王瞬琛仿佛一瞬間老去了,他嘴唇抖了抖。
時間的流逝一瞬間變得有了實質感覺。
那孩子如今長大。那孩子已可以騎乘戰馬,手持戰戟,已經可以戴著他父親的麵甲,縱橫天下,馳騁捭闔,那孩子這樣輕聲道:
“那一天,將軍您確實救了我,救了嬸娘。”
王瞬琛張了張口,他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他握著太平軍的腰牌,半跪而下,並非是對著李觀一,而是對著過去,對著大帥,對著那許許多多戰死的袍澤。
對著那不肯放過自己的二十年。
“啊……太好了……”
“我那一日,還是救人了,大帥,抱歉。”
王瞬琛雙眼泛紅,不覺哽咽。
恍惚間似乎還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看到熟悉的畫麵。
‘嘿,我和陛下要了這個東西,你看看,合不合手?’
‘叫做什麼寒山月影。’
‘文縐縐的。’
‘君持弓矢,我持戈矛,雖萬軍何懼!’
王瞬琛用力擦了擦眼眶。
他抬起頭。
在這全殲怯薛騎的戰場上,在血腥氣味濃鬱的天地間開闊。
隻是那數十年的豪勇,那轉戰天下,不肯退卻一步的餘勇,那一日射箭數千,手掌迸裂,血流入肘的過往,那為此天下,燃儘一切的勇氣,化作了此刻的言語:
“太平軍太平公麾下弓騎手。”
“王瞬琛。”
“請求歸營。”
“再入天下!”
銳利鋒芒的鷹隼聲音衝天而起,化作了凝固的法相,當日的神
射將軍,再度歸來了,醉酒的猛將,不甘的男兒,今日取回了自己的弓,取回了自己的心。
神射將軍再入七重天。
“爭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