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人,被她用一種五石散影響。”
“年輕人還不覺有什麼,一旦年長的,都會性情大變,有如癲狂……我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好友,我稱呼她阿姐,她長我一歲多,阿媽去世後,就是她照顧我。”
“她是我的姐,也會是我的妻,可最後……”
昊元夏的語氣越發艱澀:“我的父親看中她的美色,在我們大婚的那一天玷汙了她,把她稱為了自己的皇後,我被打入了牢獄之中,折磨了一個月,幾乎要被打死。”
“阿姐灌醉了他,悄悄拿出來了鑰匙給我,有我們一族的勇士們護衛著我離開,他們說,我會是黨項最後的希望……然後,一個一個倒在了魔宗的圍殺下。”
“最後隻剩下了我和阿亞……”
“本來是安全的,可是最近西域越發亂起來,有鎮裡的人看到我們兩個年紀小,也沒有帶著兵器,竟然大街上就想要把我們兩個抓起來去當奴隸賣給彆人。”
也隻十五歲的昊元夏坐在那裡,頭磕著牆壁,呢喃道:“我可真是沒用啊……大家把性命交給我,我卻什麼都做不到,況且,君侯你救我,也是因為我有利用價值吧。”
“無論如何,父親隻我一個兒子還活著。”
“他若死去的話,我就是整個黨項國的法理正統,師出有名……”
“所以,我可不可以和你做個交易。”
李觀一稍微有些驚訝。
他注視著這十五歲的黨項國世子,曆經天下,家國,諸多大變,終究不可能隻是當初那個被送往江州城的單純孩子,即便不能夠和天下群雄爭鋒,至少也可以看到些東西。
有著自己的決意,打算,以及那死死攥住的狡猾。
昊元夏也盯著李觀一。
這位聲名鵲起於天下的天策上將軍。
看到這位上將軍垂眸看向自己,那雙安靜的眸子裡,似乎有龍吟虎嘯,而後他笑了笑,讓昊元夏覺得心中咯噔一下,李觀一回答道:“天下大勢洶湧。”
“勢大者,不需要你的法理正統,也可吞並黨項。”
“勢小者,就算是世子正統,不也被追殺麼?”
“你雖然經曆了許多,但是還沒能看清楚這個天下的規則。”
李觀一沉靜笑了笑:
“法理,正統,名分,是在自身力量微弱的時候,需要借助的東西,在那個時候,算是極大的力量,可他們的力量,在於確定這名分之人。”
“你所謂黨項世子身份帶來的意義,在於黨項國本身。”
“但是我現在走向天下,用的是另一種存在。”
“力量。”
“我不需要你的法理性。”
“西域的黨項國和天下一樣,是要被擁有力量者吞並的,亂世漸起,唯刀劍豪勇者稱雄,黨項國的世子之名,終究不能改變天下了。”
昊元夏有種自己在李觀一麵前是個晚輩般的錯覺,自己心中看重的東西,無法打動對方為自己出手,一時間心中有些慌亂起來。
李觀一道:“你可以好好休息,之後,我會給你們一筆錢。”
“就當做是故人重逢的禮物。”
“而後,天下偌大,你們好自為之吧。”
昊元夏心中一滯,忽而心念一橫,大聲道:“等等,你是遊商,那麼你要做買賣嗎?!”
“我有奇貨,和你交易!”
李觀一腳步不停,昊元夏從脖子那裡拿出一個項鏈,上麵懸掛一枚古樸的小印,他攥著這印,高高舉起,道:“這是,我黨項國秘藏之地的鑰匙。”
“也是我黨項一族的王印!”
“隻有具備這鑰匙,和我黨項國皇族血脈,才能打開。”
“裡麵有的是金銀,軍備,甲胄。”
“有整個西域完整詳細的堪輿圖。”
“還有,足足七座隱藏起來的礦山地脈所在方位,以及開啟之陣圖!”
金銀器物都沒有打動李觀一。
直到了最後一句話。
李觀一腳步頓住。
礦山?!
昊元夏大口喘息,他死死攥著這王印,說出了實話,天下大勢洶湧,在這個情況下,所謂的名分根本不會讓蕭玉雪這樣的人派遣魔宗的精銳追殺他。
此物,甚至於金銀器物都不如那礦山陣圖,西域堪輿大圖卷。
這天下亂世,戰備資源才是核心。
昊元夏握著這東西,看著李觀一,他覺得自己在這天下,沒有豪勇的氣魄,也沒有那樣的武功,他隻是一個就連最珍貴的東西都保護不住的軟弱的孩子。
他握著王印,道:“我買蕭玉雪的性命。”
“我希望你殺死她,我希望你能夠拯救我的國家。”
李觀一回答:“……太遲了。”
“黨項國弊病深重,已經回天無力。”
“天下風起雲湧,難以持續。”
他說出來了這明麵上的事實,昊元夏恍惚許久,最後隻是道:“那麼,就請讓黨項再度回到在天下放牧的歲月,不要讓我的家國,被魔宗和那個女人當做玩物一般利用了。”
“不要讓黨項】這樣代表著最初史詩的名字,最後變成青史上可笑的一筆,
不要讓,那無數人曾經奮鬥的未來,成為那樣一個,被人實現欲望的墊腳石。”
昊元夏鬆開了王印,扔給李觀一:
“滅亡就滅亡吧,黨項國的朝廷現在已經成為了那些大貴族和權臣,還有被色欲迷惑了心智的人組成的一團爛肉,我的百姓因為壓在頭頂的東西而痛苦不堪。”
“魔宗拿著他們做為祭祀的基礎,大貴族踩著他們的肩膀,國是要讓每個人感覺到開心和榮耀,不是這樣的,他們都不能外出放牧,不能開心大笑……”
昊元夏想著自己所見到的一切,他的臉上有掙紮,可是最後,他想到了沿途城池裡,要抓外來人去當做奴隸的鎮民,想到了那些活不下去瘦骨嶙峋的黨項人,和越發肥胖起來的貴族。
他想到了年少的時候。
阿媽還活著,父親是肩膀寬闊雄壯,有勇氣和豪邁笑聲的勇士,他們在豐茂的草原上放牧,他們追逐著水流,天空雄鷹掠過聖山上五百年前的空洞。
人們臉上帶著笑,用奶煮著藜麥,用刀子割最嫩的羊羔肉吃,難道說建國的目的,隻是將所有人籠罩起來,難道說所謂的榮光,隻是為了一個人的野心……
昊元夏說出了一個必是那大逆不道的話。
“請你,滅亡黨項。”
“讓我們的人民,回到自由廣闊的天地中去。”
“這就是,我的請求了,那些貴族們占據的金銀,礦山,我願意交給你;請將天空,大地,和不必被壓迫的自由,還給我的族人。”
李觀一看這個年少的質子,亂世的風雲之中,縱然是弱者,可是在這掙紮之中,也展現出獨屬於他自己的秉性,若是在和平的時代裡,他或許是一位守成的君王。
可是這是一個亂世。
李觀一拋回王印,回答道:
“我也會討滅你的國家。”
昊元夏回答道:
“但是秦武侯不會殺死屠殺我的人民。”
被當做質子的昊元夏如今也隻十五歲罷了,也就是李觀一自鎮北城崛起的年紀,若是給他另一個時間,另一個機會,他未必不能有所作為。
英雄不得其時。
青史之中,常見此景。
昊元夏道:“我的家國並不愛我。”
“但是我不能因此而怨恨我的族人。”
“你是中原大國的人,不知道我們西域的過去。”
“在我眼中,那隻是建立了兩年多的國度而已,正是這個所謂的國家】,奪取了我原本見到的黨項】,這兩年我的族人的痛苦,我也是見到了的……”
“我渴望回到最初的黨項】。”
他似乎做出了最後的決意,雙手捧著這王印,道:“我願意繪製出王城和一路關卡的路線,我願意將此王印交給你。”
“在黨項王都之外,還有勤奮於騎射的勇士們願意拋出性命,隻要您願意,皆可以奉上。”
李觀一看著他,礦山的意義,西域全境堪輿圖的價值。
許久後,他抬手,右手火光焚起,化作了赤金色的神劍赤霄劍,烈烈的風,麒麟踏步,這代表著此刻在此的不是遊商,不是天格爾,而是江南麒麟,天下秦武。
秦武侯伸出手抓住了王印。
這是西域各部之中,第二枚落在了他手中的王印,吐穀渾王印,鐵勒九部臣服,這是第三個大部。
“……我會殺死蕭玉雪。”
“會討伐你的父親。”
“金銀,歸於你的人民百姓,放他們歸於天地。”
“我隻要礦山和陣圖。”
李觀一頓了頓,道:“這是秦武的允諾。”
昊元夏抖袖,雖然隻是樸素如流浪者的裝束,卻有一種沉靜決然的韻味了,天下的英雄何其之多,他半跪於地,右手抬起叩擊胸膛,誠懇道:
“若是如此,黨項人願在尊上的麾下,隻要您的血脈還流轉在大地上,日月流轉於蒼穹,都不會反叛,願此生至死,為秦侯駐守邊疆。”
“雖是那以力稱雄的秦武侯不在意的虛名。”
“但這也是我現在唯一能夠給您的了。”
“以黨項世子的名義。”
“願為尊上,上尊號。”
“曰——大可汗!”
……………………
長孫無儔回來的時候,李觀一介紹了昊元夏和那位阿亞姑娘,隻是說遇到了故人,長孫無儔怎麼看,這昊元夏長得一副極純粹黨項人的模樣,但是沒有開口。
昊元夏道:“隻是大可汗麾下的刀筆吏。”
長孫無儔沉默。
眾所周知,秦武侯的麾下,在行軍途中會從叢林裡長出麒麟軍,從大漠裡冒出陷陣營,然後從狂沙裡殺出黃金彎刀騎兵,隊伍膨脹,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長孫無儔已見怪不怪
“我已把事告訴二公子,我們出發吧,主公。”
於是眾人自是修整之後,順勢前往西意城,而西意城當中,國公府內,李昭文獨有的院落之中,李昭文收到了來自於長孫無儔的信箋。
李昭文看到信箋上的文字,神色一滯——
‘二小姐,吾已將長公子和國公爺逼您聯姻之事告知主公’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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