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給出補償罷了。”
李觀一調侃道:“是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我要的財富,不是搜刮民脂民膏來的;倒不如說,若可補償百姓,這些許金銀,散之無妨!”
“用在百姓身上,代表著我手裡麵的金銀,用到了實處。”
李昭文似是第一天認識李觀一似的,上上下下端詳著他。
李觀一被看得有些汗毛豎起:“怎麼了?”
“唔,沒什麼……”
李昭文習慣性想要打開折扇,掩在身前,卻發現沒有,於是微笑,猛然往前一湊,一雙丹鳳眼看著李觀一,笑道:“隻是啊,你當真是我認得的好兄弟麼?”
“這般心胸,一點都不像是那個貪財窮困,錙銖必較的藥師兄哦。”
李觀一坦然道:“民貧我富,那我不過是賊。”
“民富我窮。”
“嗬……”
“天下誰人,知我所求?”
“況且,我已得到了遠比金銀,貴重百倍的東西。”
李昭文看他許久,道:“古人說,名士處於亂世之中,猶如錐處於囊中,自然就會暴露出來,如今見兄弟你這般表現,我倒是深以為然。”
李觀一很從容地受下了這樣的誇讚,然後皺了皺眉道:“但是,二郎你這語氣,怎麼忽然變得有些不似往日英姿颯爽,郎朗雄風?”
“多出了些微女子氣。”
“倒也不是女子氣不好,隻是和往日有些不對頭。”
李昭文微怔,注意到自己方才讚許之下,倒是展露些微天然本性的女兒姿態,卻也不多做解釋,隻是含笑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每年大節,有祭祀天地社稷後土娘娘。”
“我年幼時候,端得是龍姿鳳目,好看得緊。”
“便有時候,由我伴做那玉女陪侍,後來也有性子起來,伴做天女和後土娘娘,爺娘姐姐都說扮得好看。”
李觀一古怪看著李昭文,道:
“那我從此不敢看天女。”
李昭文訝異,揶揄道:“兄台也會害羞……”
李觀一果斷道:“一看想到兄弟你女裝,便臊得慌。”
旋即放聲大笑起來。
李昭文張了張口,情緒如水,卻也是因為這家夥起來漣漪。
難得有些微‘惱火’起來,隻笑道:“好好好,不愧是那位夫子的弟子,端得一口伶牙俐齒,好得很,好得很啊!”
“待得你我歸去,到時隻希望兄台你不要改口。”
李觀一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得意洋洋:
“天塌下來,我這個人都沒了,嘴巴還在。”
“夠硬!”
李昭文忍俊不禁,大笑起來,道:“還是和兄弟你談笑痛快,我這家中局勢複雜得很,就算是和大哥,父親說話,也很少能這樣輕鬆了。”
李觀一讓百姓皆退去,獨自坐在這裡,忽聽得那邊聲音響動,轉頭看去,卻見到剛剛離開的百姓帶著些東西回來了,那老翁恭恭敬敬一禮,邀請道:“將軍仁德,我們彆無所報。”
“大家把家中還有的東西湊了湊,熬做些菜給將軍帶來。”
李觀一和李昭文欣然而去,因是地上,尉遲雄舍了馬槊,也拿了一柄水磨竹節鋼鞭,跟著去了。
遠遠聞到了一片香味,從一口大鐵鍋裡麵冒出來,不是什麼很珍奇的材料,卻是你這邊那些白菜,我這邊出塊臘肉,最後又拿了些乾粉扔進去一塊熬煮做成一鍋燉菜。
百姓有些拘謹,道:“糧食都被征走了,隻留下些口糧果腹,大家湊了湊做出來的,將軍不要嫌棄。”
李觀一盤膝坐下,痛痛快快吃了一大碗,道:“好吃!”
眼前所見的人們,男女老少都有,臉上都帶著疲憊。
李昭文想到了兩年多前,兩個人還年少,在江州城裡麵,李觀一救了鬼市中的人,那些被救的人來感謝他。
李昭文道:“這樣多時間沒見,你倒是一如就往。”
李觀一道:“什麼?”
李昭文微笑道:“沒什麼。”
她也如李觀一那樣痛痛快快吃了一碗,尉遲雄卻不講究,皮糙肉厚,直接端鍋吃,李觀一吃飽喝足,看著諸多百姓,道:“放心,敵人勢大,我是此城之主,會保護諸位。”
老翁帶人恭敬行禮道:“願唯城主,馬首是瞻。”
他們看到了外麵的敵人陣勢,也猜到了國公是打算帶人突圍離去,知道眼前這位年輕的城主其實也未必能夠救他們離去,但是這個人願意和他們說這樣的話,願意分出東西給他們,把他
們看做人。
他們心中已是極感謝。
老翁壓低聲音,道:“但是,將軍,若是是不可為。”
“還是請將軍脫困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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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道:“城中的軍隊駁雜,是被一路攆過來的,對麵的西域人就是用的追羊的法子啊,想要突圍不難,想要趕走他們,就太難了,除非是天下的名將才能做到。”
李觀一道:“那我若能打服他們呢?”
老翁呆住,道:“怎麼可能呢?”
少年將軍大笑:“我今來此,並沒有什麼不可能,這燉菜不錯。”
老翁臉上帶著慚愧,道:
“滿城百姓,隻湊出這些東西。”
李觀一回答道:“我希望得勝回來的時候,還可以再吃點。”老翁一頓,這樣被看重的感覺,讓他有一種極端複雜的情緒,咧了咧嘴,道:“將軍若不嫌棄。”
李觀一指了指端鍋吃的尉遲雄,道:“隻這家夥能吃!”
李觀一起身,握住長槍:“請告訴百姓。”
“勿要驚慌。”
長槍拔起,刃口掃過空氣,道:“我必不棄汝等。”
“汝等心安。”
“在此,靜候我來!”
他翻身上馬,甲胄鳴嘯,這些男女老少們看著年少將軍前去背影,忽然大聲道:“恭送將軍!”
“將軍萬勝!!!”
“萬勝!”
民願仿佛實質一樣。
尉遲雄吃完了燉菜,擦了把胡子,道:
“何等痛快!”
不知道是說什麼痛快。
他伸出手,拿起水磨竹節鋼鞭,提起馬槊,也拍馬追上,李昭文歎道:“我說錯了……”
“兩年多時間,初心不改。”
“可氣魄,眼力,已經不是那年少的時候,就獨自衝鬼市的少年金吾衛能比擬的了啊。”
她灑脫一笑,隻是覺得痛快,天下群雄同輩裡麵,隻此一個人,入她的眼,當即拍馬趕上,和李觀一並肩,道:“藥師兄,如何打服這大軍?”
“若是破開一個空洞離去,”
李觀一道:“自有法子。”
從大陣的分布來看,大宛】和其他各部產生了分歧,大概率是因為李觀一他們衝陣的時候,其他各部的軍隊竟然沒有幫忙。
導致了大宛部損失頗重。
李觀一他們衝陣的時候。
李觀一順勢灑落了侯中玉的藥粉。
大宛】盛產名馬,傳說他們那裡的馬匹都是天上的龍化作馬形,和馬群之中的母馬交合所生,李觀觀一前世的所謂千裡馬完全不能和龍馬相提並論。
是天下頂尖騎兵軍團最鐘愛的坐騎之一。
李觀一他們選擇大宛部衝,目的就是為了廢掉高機動性的大宛騎兵,李觀一估摸著時間,國公他們已整備軍伍,皆在城中戒備,步卒,戰馬,皆有次序。
夏侯鍛道:“是要衝陣了嗎?”
李觀一道:“再等等……”
夏侯鍛道:“等什麼?”
李觀一不答,他雙目抬起,就在城牆上握槍而立,看著遠處,兵戈煞氣之中,有一頭蒼狼,並一隻沉默的獅子正在靠攏過來了。
李觀一心中痛快欣喜。
他的援軍,他的麾下,他的同袍,來了!
李觀一眼底,戰陣似乎已經化作了實質,他握著槍,看到了西域聯軍氣勢的駁雜,他仿佛看到了沙陀部】裡麵,那將軍赫連介山也在看著這裡。
赫連介山看著李觀一的方向,道:
“城上昂然而立者,就是那天格爾?”
旁邊的副將道:“是。”
赫連介山眼中疲憊。
一路吞下四十城,分出兵力掌控,率十萬精銳,如同驅趕狼群一般驅趕國公,令他們來到這城關,而後圍起,消耗糧草,等待攻殺,但是卻未曾想到,對麵還有援軍。
或許戰場就是這樣,不如人意。
此番攻城失敗,或許會成為那天格爾登上名將榜的戰績吧。
赫連介山道:“……退兵。”
李觀一眼底看到,對方兵陣煞氣改變風格,前軍變為後軍,後軍變為前軍,整齊劃一,但是,兵家戰陣籠罩人數眾多,根本不可能短時間內完成。
李觀一抬起頭,看到了遠處的契苾力和樊慶。
安西都護府】,抵達作戰位置。
李觀一對旁邊李昭文道:“二郎,可能幫我一把?”
李昭文道:“有何不可?”
李觀一看一眼國公,道:“附耳過來。”
李昭文微微蹙眉,卻還是俯身過去,李觀一在她耳邊開口幾句,呼吸氣息,讓李昭文稍微有些不適應,精神不如往日集中。
忽地聽李觀一說了的話,眼眸瞪大,猛地轉頭,看著李觀一,如往日那樣神采奕奕:“當真!”
李觀一微笑,道:
“軍中勢力繁雜,不可聲張。”
李觀一後退,和李昭文分開距離。
然後笑道:“渡河未半,擊其中流。”
“尋常兵法,隻在渡
河,可如今他們軍陣未成,如何不是渡河?!”
眾人看到李觀一打了個呼哨,隻聽得一陣電鳴,一匹暗紫色的戰馬疾馳而來,正是李昭文最喜歡的六匹神駒之一,颯露紫。
裹挾雷霆,直接從城牆上飛躍而出,嘶鳴如龍。
李觀一提起長槍,淩空躍起,在空中坐上坐騎,龍馬在空中踏奔雷,如同淩空而行,落在地上,嘶鳴不已,李觀一握著長槍,看向前方,萬軍之中,神態睥睨。
“隨我——衝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