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手掌微微顫抖,打開匣子。
裡麵隻是簡單的書信,虎符,並些許的銀錢罷了,陳鼎業打開了魯有先的遺書,看到裡麵隻是告誡自己的妻子,兒子,自己若是戰死,也是為國家而亡,大將死於沙場,馬革裹屍,是本該做的事情。
其子沒有豪邁之心,武功平平,如此亂世,當不得什麽大的官職,隻是好好照顧妻子,母親便是。【亂世之中,武功可以護身,卻不可以淩弱】
【大丈夫七尺之軀,凜然立於天地之間,身可受辱,心不可受辱】【勿要為惡,勿要淩弱,勿要欺壓百姓,不可阿諛富貴】
【守此一心,可保全身】
那司禮太監看到多疑的陛下看著魯有先的遺書,許久不能夠回過神來,最後青史之中的記錄是【帝顧左右而泣】,這是這刻薄肅殺的帝王難得幾次失去自己的情緒控製。
這一次,陳鼎業沒有去因為自己的多疑,而強行要啟用魯有先的兒子,隻是按照魯有先的希望,給了他一個沒有多少油水的閒職。讓自己的名望上,多了一筆【帝刻薄寡恩,魯有先為國家而死,不厚其子】的評價。
而後親自將魯有先的兜鍪送給他的妻子。
魯將軍之死,家無餘財,唯有十餘畝田,剛毅肅穆,不貪墨餘財,隻以俸祿度日,多接濟貧苦,他的妻子也已五十一歲,恭恭敬敬接了魯有先的遺物。她安頓了整個將軍府當中的人,給了數月薪俸之後,遣散仆役,侍從,唯老仆三人,孤苦無依,若問去處,則是回答說。
天下大亂許久,年少的時候離開家鄉,之前曾經帶著攢下的銀子回去,隻看到了四方都是殘垣斷壁圍繞著水井,問起這裡以前的住戶,都回答說不知道。姐姐嫁出數百裡外,也已是滿頭白發。
這天下雖然大,卻沒有了歸處,不如留在這裡。關翼城當中——
老掌櫃的把回春堂關上,一個人穿著灰色的長袍,走過關翼城的街道,來到了那個一文錢就可以吃到一杯酒的那酒館,酒館裡的胖掌櫃這兩年瘦了許多,可是酒菜的分量沒變。
老掌櫃摸出幾枚大錢擺開,要了一些現切鮮蔬,一些花生米,一杯濁酒,隻是自斟自飲,提起以前的客人,最近也不怎麽見了。酒館掌櫃的笑:「這天下亂世,人情冷暖就如水一樣。」
「老客人走了,新客人來了,新客人變成老客,也不知道去哪裡了,也就這樣就是,你家以前不都還有個叫做李觀一的小藥師麽?」「不也是三四年不見了?」
老掌櫃想起那個人來,道:「是啊,那時候少東家不成熟,還出了些事情,現在少東家也總算是懂得些人情來往了。」
胖掌櫃感慨:「那小子,本來我也記不大清楚的,可他和如今聲名鵲起的秦武侯一個名字,要不是我見到過他,我都要懷疑,那是不是就是如今這天下最最炙手可熱的霸主了。」
老掌櫃笑:「這是什麽玩笑呢?」
「這麽多年,你這笑話說的越來越好了。」
「我也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他了,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胖掌櫃笑:「沒準下次有機會見到的時候,可就是那位秦武侯當麵了,千軍萬馬地過來了。」老掌櫃笑:「若是他真的是秦武侯,那我可得好好喝一頓酒了。」兩人笑,外麵傳來叩擊門扉的聲音,胖掌櫃的如今已經沒有了夥計,隻是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招呼道:「客人,來了!」
卻見門外是個五十歲出頭的女人,穿著一身暗色的衣服,安靜的模樣,胖掌櫃的沒見過這女子,隻笑著招呼:「大娘子,是來給家裡人買酒肉的嗎?」「要些什麽?」
這女子道:「拙夫往日常來這裡喝酒,往日欠了些酒錢,今日要我來把酒錢還上。」
胖掌櫃嗅出些不同凡響的味兒來,道:「是哪位老哥?若是說遇到了什麽困難,這些個酒錢,就不用還了,哈哈哈,就當做是他給我捧場了。」
這位稍微有些老的女子笑著回答道:「他隻是有事情出去了,獨自出來的時候,丟三落四的,倒也不是缺這幾個錢,就是他這個性子固執彆扭,總不願意去欠著人東西,擱著心裡麵,不舒服。」
胖掌櫃笑一聲:「那是,那老哥是哪位?」
女子說了個名字,胖掌櫃道:「哦,是那位,也不多,就一百四十多文,抹個零,大娘子給一百四十文就行了。」女子從錢袋子裡拿出錢,倒在桌子上,了清了帳。
那胖掌櫃笑著推出一枚大錢給她,道:「這一枚,就當做給我留個念想吧。」
「若是還記得這裡,可以來這裡喝一杯。」這女子看著他,道:「還是還上吧。」
「這一杯,算是拙夫請掌櫃的喝酒。」
胖掌櫃不說話了,他捏著那一枚大錢,嘴唇動了動,臉上顯出一絲悲哀的神色來,女子笑著點了點頭,道:「多謝諸位擔待拙夫。」「那人嘴笨,腦袋也直,說錯了話的話,還請擔待。」
她行了個禮,慢慢走遠了,混入人群裡,一點一點看不著了,老掌櫃的收回視線,道:
「...是哪個?」
胖掌櫃道:「就是那個肩寬體闊,習慣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看外麵的漢子,怕是個軍漢,這世道,應是折了哪裡,唉,他不愛說話,也沒有什麽朋友。」「往日不點菜,隻看著外麵人來人往,就能喝下三壺酒。」
「喝完了,也不說什麽,起身了帳記帳就走。」
「每數月一結,已是很久沒有見過他了,我都把這事兒給忘了,當成死帳劃掉了,難得他還記得,還要來把這事兒了了。」老掌櫃道:「是心裡有一本帳吧」
兩個人不再說什麽,隻是安靜喝酒。
兩人酒碗碰一下,都是故人散儘的聲音。
發絲裡麵已多是白發的女子把丈夫信箋裡交代的東西都給做完了,最後她走到老樹旁,看著人來人往,忽然哽咽,這一封遺書,她已經一遍一遍,看了許多遍。是魯有先自己沒能做到的事情,還有些坦白的事情。
「大姐,我先走了,最後還是麻煩你給我做這些事。」「魯有先叩首。」
「對了,十四歲那年的乞巧節,你掉在地上的風箏,是我打下來的,得要和你說一聲抱歉。」「那時年少。」
「總喜歡逗你,卻又不知禮數,記了這三十多年。」
早已韶華不在的女子忍了許久,忍啊忍,終於還是忍耐不住,伸出手捂著嘴唇,就在這路邊痛哭起來。
李觀一安葬魯有先之後,鎮西雄城逐漸恢複正常,夏日已極盛,每到秋日的時候,天下水係的水位都會暴漲,那正是李觀一所部順著水路奔赴而下的機會。
早早就隨著元執,晏代清抵達西域,在諸多戰場上,屢屢吃癟的怒鱗龍王寇於烈,終於可以發揮作用,在這一段時間裡,利用在西域頗珍貴的材料,打造船隻。又從各方商會購買船隻,傾儘全西域之力,開始準備秋日的攻城。
在西域大漠戰場上,不斷碰壁到了幾乎抬不起頭的水戰都督摩拳擦掌,誓要完成這最關鍵的戰略,也已同時通過長風樓,和江南所在,傳遞消息。等到時機一到,水路上下遊同時出手,撕裂天下局勢。
而這關鍵的一步戰略,還剩下最後一個地方。
西南。
李觀一先前已是將回信送回西南王那裡,隻是之後就進入到了長達兩個月的攻城戰,換言之,這交流已拖延了足足兩個月的時間,事已至此,遲則生變。
對於西南如何去交流,安西都護府的諸將和謀士產生了分歧,如西域可汗出身的戰將,如契苾力,如昊元夏等,則是覺得,沒有威嚴和武力前去談判聯盟,豈不是被人看輕了?
「請主公稍待數日,我等修整甲士,率領精兵一萬,前去西南,以秦武侯,天可汗的名義前去,如此才顯得正式,才不至於被人輕看。」卻也有人反駁:「我部才勝大陳,拿下疆域,陳國魯有先自儘殉國,名震四方,如今率領攻城略地的大軍,威逼於西南疆域之下。」
「西南王畏懼於我等,但是也一定會懷疑我們會不會打算直接硬來,如此豈不是讓對方心中,頓生反抗之心,把原本一個好事,變得不可收拾?」
眾將諸謀在這裡爭吵不休,各自都有各自的看法,而在這個時候,一位早早就抵達了西域,卻因為戰亂的原因,沒能夠進入前線,見到李觀一的客人,抵達了。文鶴親自帶著那位客人來到了鎮西雄城之處。
其人白發蒼蒼,一身八重天武功,也算是江湖一流,穿一身暗紋墨袍,手中捧著一卷封印起來的卷軸,上麵有著赤龍的龍紋痕跡。正是,數月前,奉了姬子昌的密令,從中州趕赴西域的寬厚長者姬衍中。
所帶著的。
正是赤帝一脈,敕封『加封』李觀一的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