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冰封,雪落無聲。
無數的鵝毛大雪落在緩慢流淌,幾乎不見任何水紋的洛河上,簌簌聲響反倒更襯得這條河穀寂靜如斯。
而在河岸一側,寬大的淺灘上,此刻安劄了一個巨大的軍營,無數的營帳在河岸上聳立,櫛次鱗比排列整齊,好像棋盤上落下的黑白棋子,等待著執棋人那雙翻雲覆雨手。
這裡,便是宇文曄的軍營。
他率領的兩萬人馬沿洛河一路東進,一直走到了洛口渡,在離黃土嶺最近的地方安營紮寨,雖然隻是一個臨時營寨,卻也是旌旗獵獵,刁鬥森嚴,令人望之生畏。
這是他們駐紮在這裡的第二天。
一大早,眾人還在河灘上生火做飯的時候,宇文曄已經從巨大的營帳中走了出來,慢慢在河灘上踱步,一直走到河岸邊,一股生冷的水汽迎麵撲來。
他看了看腳下幾乎凝滯的水流,再抬頭,看向了河對岸。
北岸一片蒼茫雪景,山崗,峰嶺,溝壑,早就被下了數日的白雪覆蓋,幾乎分不清高低遠近;而不論寒風如何呼嘯,山嶺間也不見一隻雀鳥飛過,整個天地仿佛變成了一幅靜默的,素白的潑墨畫,入目所見,隻有無邊無際的銀裝素裹。
皚皚雪景延伸至遠方,直與天上的白雲融為一體。
“千峰臥白雪,萬嶺常崔嵬。”
正當他輕歎的時候,身後的軍營中突然響起一陣喧鬨聲,打破了淺灘上的平靜。
宇文曄轉過頭去,隻見幾個送飯的兵卒被叫罵著從一個巨大的帳篷裡退了出來,隨即,幾隻碗碟也跟著飛了出來,裡麵盛的粥菜潑了一地。
宇文曄微微蹙起眉頭。
穆先從旁走了出來,低聲道:“公子——”
宇文曄側過臉:“在軍中,沒有公子。“
穆先一聽,忙改口道:“大將軍。”
“那邊,什麼事?”
“那個太監,他又在找事了。”
“……”
“他硬說軍中的飯食都是豬食,要讓夥頭兵給他準備十菜三湯,而且,全都是宮中的佳肴。”
“……”
“大將軍,這些日子他一直在軍中作威作福,連大將軍的話都不聽,軍中早有怨言,再這樣下去,這場仗還怎麼打?”
宇文曄沉默半晌,淡淡道:“他是皇帝陛下親封的監軍,有督查兵馬的權力;況且,他隨行還帶著十幾個太監,和一隊禁衛軍保護他,本將軍也管不了他。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吧。”
“這——”
穆先心有不甘,但也無話可說,隻能歎了口氣,退下了。
不一會兒,夥房果然又送了幾個食盒去到那個帳篷裡,這一次,總算沒有再被打罵出來,隻是,一頓飯吃完,那些精美的飯食也不過動了一兩筷子,就被人拿出來扔到了河灘上。
周圍的士兵看到,都忍不住皺起眉頭。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身著華貴狐裘,麵色倨傲的太監才慢慢悠悠的從帳篷裡走了出來。
他正是這一次出征的監軍——寇勻良。
此人大概三十來歲,生得白胖,顯然是平日裡養尊處優,又懶散傲慢,這一路上不停的給宇文曄找麻煩,尤其是在沿著洛河行軍之後,不是嫌累就是嫌臟,甚至要在軍中坐轎子走,原本東都離興洛倉的距離不過數十裡,卻被他拖著硬生生的走了三天才剛到此地,軍中早已經有了不滿的聲音,卻也拿這位天子親封的監軍無可奈何。
此刻,他酒足飯飽的走出來,優哉遊哉的逛了一會兒,看到河岸邊高大的身影,立刻走上前來:“大將軍。”
宇文曄轉身對著他一拱手:“寇大人。”
寇勻良道:“大將軍怎麼還不發兵啊?”
宇文曄道:“寇大人知道要往什麼地方發兵嗎?”
寇勻良一愣,再抬頭看向北岸,其實在昨天過了洛口渡的時候,他就看到北岸的蒼茫雪景中明顯高出河穀一大片的山嶺,便知前方是綿延數十裡的黃土嶺,而在疊巒中,隱隱能看到高聳的城牆,正是之前朝廷在此地所築的倉城的城牆。
寇勻良伸手指著那城牆道:“我都看到倉城城牆了,大將軍直接發兵打下來不就行了?”
宇文曄冷冷道:“那,寇大人看到路了嗎?”
“這——”
寇勻良一愣,又往前走了幾步,仔細分辨,的確沒有在雪景中看到任何一條通向山上的路。
宇文曄道:“這興洛倉之所以選址在此,就是因為這裡隻有一條上山的路,在此地看不到,是因為山道狹窄,需要過了渡口才能看到。而即便看到了,那道路寬不過丈餘,僅容騾馬駕車通行,我們的人馬想要通過,不驚擾王崗軍是不可能的——但凡一靠近,立刻就會招來他們的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