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臥白雪,萬嶺常崔嵬。
黃土嶺的風景自從上一次興洛倉之戰後,到今天,幾乎沒有絲毫改變,就像是一副凝固的畫卷。
而唯一改變的,卻是看著這幅畫卷的眼睛。
宇文曄背著雙手站在洛口渡河邊,那雙冷峻又深邃的雙眼將眼前的一切都儘收眼底,事實上,他也像是這幅畫中的人,自上次大獲全勝還朝,到這一次又領軍出征,他的麵色依舊冷漠,身形依舊挺拔。
甚至,連軍中不安的情緒,仿佛也和上次如出一轍。
隻是這一次,不安情緒的來源,不再是監軍。
大概是因為上一次監軍寇勻良不僅在軍中就被他斬殺,而且死狀淒慘,這一回出兵,有權勢的太監都不願跟著出來,朝廷隻能派出一個叫王珙的小太監任監軍。此人職位不高,性情懦弱也沒什麼主見,因此,就算他行軍五六天隻走出了兩天的路程,王珙也並不催促。
反倒是軍中的幾個裨將,有些坐不住了。
因為這一次出兵,戶部並沒有直接調撥糧食,而是發了文書來興洛倉,讓他們準備好這兩萬人馬的糧草,等宇文曄途徑此處直接帶走糧食,再繼續往王崗寨趕路。
可是,宇文曄到了洛口渡,卻不繼續趕路,反倒停下來原地休息,這讓眾人都有些疑惑。加上他已經耽擱了好幾天的進程,幾個裨將再也坐不住,索性找到王珙,七嘴八舌的道:“監軍大人,這件事你怕是要管一管。”
“是啊,朝廷讓我們去清剿王崗寨,不是讓我們來遊山玩水的。”
“他宇文曄再是大將軍,也不能置朝廷的法度於不顧吧。”
王珙被他們幾個催促著,實在避不過去,隻能扭扭捏捏的朝著前方走了幾步,正好看見宇文曄蹲下身,從河中掬了一捧冰冷的水澆在臉上。
而那雙眼睛,在冰冷的水滴的襯托下,顯得更加的冷冽深邃。
不知怎的,王珙心裡打了個寒顫。
但他還是隻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對著宇文曄拱手笑道:“大將軍。”
宇文曄慢慢的轉身對著他道:“監軍大人,有何要事?”
王珙笑道:“這——前方好像就是興洛倉了。”
“正是。”
“大將軍為何不直接進城,反倒停留在此啊?要知道,我們之前,已經耽擱了好幾天的路程了。”
“請王大人見諒,本將軍停留在此,隻是有些懷念罷了。”
“懷念?”
王珙一愣,正不知他懷念什麼,而宇文曄已經抬手指著前方河對岸一處寬大的河灘,說道:“監軍恐怕還不知道,就是在那裡,本將軍一刀把寇勻良砍成兩半的。”
“……!”
王珙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說起那血腥的一幕,宇文曄卻沒有絲毫的動容,隻是又輕歎了一聲,然後說道:“事後想想,還是有些後悔。”
王珙勉強擠出一點笑容,但開口的時候,聲音都有些發抖:“後,後悔什麼?”
宇文曄道:“其實,我是可以不殺他的。”
“……”
“畢竟,他的罪過,不應該‘一刀兩斷’就過去了,應該把他帶回朝廷,明正典刑,讓其他的人都知道,在軍中懷有異心,與本將軍作對,是什麼下場。”
“……”
“隻是,當時殺得興起,忘了……”
王珙的臉色蒼白,兩條腿都有些發抖,正不知該怎麼接這話,宇文曄又回過頭來看向他,說道;“監軍的意思,是要催促我趕緊進城?”
王珙急忙擺手笑道:“不,不,在下怎敢催促將軍?”
此刻站在他麵前的,好像已經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個朝廷的將軍,而是一個滿手血腥,甚至可能隨時興起殺人的煞神,王珙滿身冷汗,哆哆嗦嗦的就要往回走,而宇文曄卻很溫和的說道:“其實,王大人也不必催促,隻要等到——”
他的話沒說完,自己倒是頓了一下。
而王珙也是一愣——
等?他要等什麼?
就在這時,他們的後方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淩亂的馬蹄聲,眾人都回頭往去,隻見一隊人馬迅速從後麵飛奔上來,領頭的不是彆人,正是宇文曄自己的貼身親隨穆先。
他帶著的一隊人馬是宇文曄自己的親兵,一開始就跟著他們一道出城,與朝廷的人馬合並一路行軍,可是,眾人卻發現,就在幾天前,他們消失不見了。
但他們不屬於朝廷的編製,監軍和裨將都不好多問,隻是沒想到,此刻,他們又出現了。
軍中將士都紛紛給他們讓開一條路,穆先帶著人很快便到了宇文曄的身邊,一下馬,立刻對著宇文曄道:“大將軍。”
宇文曄道:“東西,都拿齊了嗎?”
穆先伸手朝著身後一指:“酒,肉,還有禦冬寒衣,都已經準備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