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商如意幾乎窒息。
雖然,她並沒有看到什麼令人驚恐的東西,而正相反的是,她抬頭對上的,是一雙清明的妙目。
這雙眼睛澄清明亮,眼神悠遠,雖然是近在咫尺的對視,可被這雙眼睛看著的時候,卻好像是被一雙從天頂撥開雲霧,窺視人間的離塵之眼注視。
幾乎隻是一瞬間,商如意甚至都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她呆呆的望著這雙眼睛。
然後,再看向這雙眼睛的主人——
這是一個穿著一身雪白僧袍的年輕男子,身材高大,身形頎長,但因為清瘦的關係,層層疊疊的僧袍穿在他的身上不僅不厚重累贅,反倒透著一股清逸之感,尤其有風吹過,衣袂隨風飄起,好似白雲遊逸,飛揚自在。
這人,是在偃月城中的那個人!
雖然他仍然用一塊雪白的頭巾包裹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了那雙清明妙目,可商如意一眼就認出,眼前這個人就是當初在偃月城中看著她在寺廟門口施米,但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的那個白衣僧人!
雖然也隻是一麵之緣,甚至因為他消失得太快,商如意懷疑過那一眼隻是自己的錯覺,可不知為什麼,她的腦海裡就是深深的篆刻下了這個身影。
所以在此時,一眼認出。
此刻的他,和那時的裝扮相差無異,隻是胸前多了一串佛珠,一隻手的虎口上也掛著一串念珠。
顯然,是剛剛參加了法會。
不知為什麼,連那薑愚都來了大岩寺參加法會,彆的僧人會來一點都不奇怪,可商如意一看到他,心裡就升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他不應該來這裡;甚至這一刻,這白衣僧人雙手扶門,不知是進還是出,卻在對上她的雙眼的一刻停在了門內,一動不動的樣子,更讓她感到奇怪。
幾乎是直覺的,商如意道:“你是誰?”
“……”
聽到這個問題,這個白衣僧人的雙眼微微彎了一下。
他顯然是笑了。
像是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又或者,他隻是覺得一個突然闖入的人問出這樣的問題好笑,但他並沒有開口回答,隻是扶著門的那雙手慢慢的放下來,低頭望著商如意。
那雙仿佛撥雲窺世的離塵之眼,被這個問題,拉回到了人世間。
他靜靜的看著商如意。
而商如意也第一次發現,這個的人眼珠,竟然有些發灰。
尋常人,隻有在年老之後,眼珠會混沌發灰,可他顯然是個年輕人,而且眼睛澄澈明亮,絕對不是老人的眼睛;但那眼珠卻泛著奇異的灰色,這讓他的雙眼看起來更加的通透。也正是因為如此,當他看向什麼人的時候,那通透的眼睛有一種詭異的穿透力,好像能將人的靈魂都看透一般。
被這樣的眼睛一看,商如意的靈魂也不由得震顫了一下。
她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可她一退,這白衣僧人卻開口了,隻見蒙著他下半張臉的頭巾微微翕動,一個低沉卻平靜的聲音從裡麵傳出——
“你又是誰?”
商如意微微蹙眉。
這,倒並不意外,自己是突然闖入的,卻開口問人,彆人反問,是正常的。
可不知為什麼,看著他平靜的雙眸,聽著他平靜的聲音,商如意總有一種——他明明知曉一切,卻故意發問,來與自己針鋒相對的感覺。
雖然,這樣的問題,還暫時算不上針鋒相對。
他的態度,也並不尖刻。
甚至,當問完這個問題之後,這個白衣僧人又對著她笑了笑,然後轉身,往佛堂裡麵走去。
所以,他並不是真的要自己的答案。
可正因為如此,商如意心中那一點隱隱的不安更加的突兀起來,仿佛眼前是一個無底深淵,明明知道踏進一步可能粉身碎骨,但這深淵就是有一股吸引人的魔力,令人不斷的往前探進,直至形神俱滅。
她咬了咬牙,竟也跟著走了進去。
她道:“是我先問的你。”
這白衣僧人往裡走了幾步,剛剛走到佛堂中央,那正對著佛龕的香案前,聽到這話,又停下腳步,卻沒有立刻回頭,隻是駐足靜默了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商如意看到他抬起手來,將手上的一串念珠放到了香案上。
然後,他道:“雲開霧散照九州,”
“……”
商如意又蹙了一下眉頭。
這是——
不等她去細解這句話,這個人又微微低下頭,雙手將掛在頸項上的一串佛珠也慢慢的取了下來,口中吟道:“不見眾生見白頭。”
“……”
這一次,商如意聽明白了。
這是一隻偈子。
他,不僅是參加了這一次大岩寺的法會,更是剛剛從內壇法會出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