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那些剛剛還帶著頹敗情緒,無比沮喪的弓箭手,此刻更是雀躍不已——
“太好了!”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這些隴西軍死定了!”
就在眾人歡呼雀躍的時候,幾個顫抖的身影登上了城樓,正是剛剛倉惶逃進城內,撿回一條命的馬旭和宋煜,兩人狼狽不堪,臉上滿是血汙和泥汙,此刻看著城下的一片火海,還有周圍士兵的雀躍歡呼,他們一時間都傻了。
馬旭喃喃道:“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火?我們運的不是水嗎?”
而空氣中飄來的氣息,立刻給了他們答案。
桐油。
雖然他們白天去到河邊,的確往車裡裝了許多的河水,但還有一半的,卻是那些一點就著的桐油!
“這麼多桐油……”
宋煜的眼睛被火焰所染,紅得充血,幾乎也是下意識的道:“難怪,難怪我們始終找不到桐油——”
話沒說完,前方的商如意回頭看了他一眼。
雖然剛剛,他幾乎感覺到自己就要死在這位將軍夫人的箭下,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又停了下來,可現在,他甚至還沒有要上前去質問的力氣,就被周圍又一群湧上來的人擠開了,隻見代俊良興奮的衝上前來,對著商如意道:“夫人,我們成功了!”
他的眼睛,幾乎也被下方的火焰映照得發紅,隻是這一次,是興奮的血紅,火焰的溫度似乎也點燃了他的熱血。
直到這時,商如意才將目光從宋煜身上收回來。
“彆急,”
對上代俊良興奮的樣子,商如意反倒更冷靜了幾分:“還不到我們慶祝的時候。”
代俊良一愣:“那——”
“趁著這個機會,讓弓箭手立刻放箭!”
“……!”
代俊良頓時明白過來。
現在,的確還不是他們歡呼勝利的時候,雖然薛獻的人已經不可能再進攻,但誰都知道,隴西軍的主力已到,他有近三十萬之巨的兵力,扶風的兵力本就不足,之前還被他斬殺了整整八萬人,雙方實力相差懸殊,如果不趁著這個時候最大程度的殺傷對方,隻要給他們一點時間修養,再卷土重來,扶風就不可能再有今天這樣的機會!
代俊良深吸了一口氣,再看向商如意的時候,眼中的欽佩之色已經溢於言表。
之前,他就有些驚愕於這位將軍夫人的用計之險——根據宇文曄病倒時給出的“緊閉城門,深挖溝渠”這兩項軍令,她讓他在城中搜集桐油,將其中大部分掩埋在了城門口挖出的這條巨大的壕溝裡,然後,又將剩下的桐油注入這特製的二十多輛水車當中。
這些水車加了夾層,下方早就注入了桐油,而上麵則是謊做裝水用的。
當薛獻攻城的雲梯被壕溝裡噴出的火焰吞沒,他自然急於用水滅火,而剛剛鳴金收兵,讓宋煜和馬旭等人丟下水車進城,就是為了給他們救火的“水”。
水油不相容,當水被他們放出的時候,致命的桐油也混雜在中間湧了出來,浮在水麵上。
所以,水流到哪裡,火焰就會燒到哪裡!
沒想到,這凶險,也凶狠無比的計策,會出自一個女子之口,而且在今天,此刻,全部實現了!
更沒想到的是,麵對眼前的成功,商如意沒有絲毫的激動情緒,反倒成了所有人當中最冷靜的一個,甚至還能想到,要乘勝追擊,在最大程度上,殺傷敵方的戰力。
她是想要一戰,廢掉薛獻!
這時,代俊良的心中也湧起了一絲沸騰的戰意來,他立刻轉頭,大聲下令:“弓箭手準備!”
周圍的士兵原本就被這突然翻轉的形勢振奮了士氣,一聽這話,頓時也明白過來,剛剛那些弓箭手急忙上前,雖然牆垛已經被下方的火焰燒得發燙,空氣也是滾熱,但他們絲毫不在意,強忍著熾熱的溫度上前,對準了下方已經開始往後撤離的隴西軍放箭。
頓時,箭矢密如雨下!
那些剛剛才從火海中逃出一命,甚至還沒來得及撲滅腳邊,身上燃燒的火焰的士兵,又一次遭到了幾乎毀滅性的打擊,一時間,箭矢劃破長空的銳利的鳴叫和應聲響起的慘呼聲交織在一起,響徹了整個扶風縣。xfanjia.
鮮血,又一次染紅了長空。
而看著這一幕的商如意,臉上的神色和眼中的溫度,比剛剛更冷厲了幾分。
甚至,當那些已經受了傷,被拖下城樓的弓箭手們此刻又湧上了城樓,爭先恐後的對著下方已經開始逃離火場的隴西軍射箭的時候,她默不作聲的,慢慢的退出了人群。
就在她靜靜的看著眾人意氣風發的朝著城樓下狼狽逃竄的隴西軍放箭射殺的時候,一個帶著笑的,溫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弟妹,你真讓我意外。”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她慢慢的轉過身,不知什麼時候,宇文愆已經從城樓的另一邊走回到了她的身後,手中還提著剛剛一箭射出一堵火牆的那把弓,身上似乎也還殘留著一絲火焰的氣息。
可是,他的眼神,卻異樣的平靜。
那雙青灰色的,清明的眼瞳,此刻仍然帶著一絲若有若無,更高深莫測的笑意,靜靜的看著商如意,好像前方的殺戮與掙紮,對他而言隻是一場虛無,他仍然隻看得到眼前的人,默默的審視著什麼。
然後,審視出了這句話來。
而這句話對商如意而言,也不算太陌生,當初她和宇文曄新婚不久,兩人約定隻做表麵夫妻的時候,宇文曄就曾經不止一次的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現在,這話卻是從宇文愆的口中說出。
幾乎是下意識的,商如意就要說出她慣常應對這句話的那句應答——
我們,本就陌生。
但下一刻,她卻停了下來,隻沉思一番,然後說道:“大哥,真的意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