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在疾風驟雨的瘋狂肆虐中,過去了。
雖然前一天晚上睡得很晚,但早上才剛辰時,宇文曄和商如意就都起身下床,洗漱完畢後剛坐下準備用飯,下麵的人就來報——
裴公子來訪。
這一點,倒是讓他們有些意外。
畢竟,如今城中瘟疫肆虐,正常來說這些官家大戶的公子——除非像宇文愆和宇文曄這樣領有重任的,需要出門辦事的,其他的人幾乎都門窗緊閉,恨不得連門縫都封起來,哪裡還容家裡的人到處去走動的?
不過,也不算太意外。
畢竟昨天在太極殿發生的事,裴恤應該已經全部告訴他了,以這個人愛湊熱鬨的無事忙的個性,直到今天早上才登門造訪,已經是克製了不少。
說不定,他昨晚都沒睡好。
於是宇文曄讓人把他帶進來,一看到那個熟悉的,說是風流倜儻,但其實更像是吊兒郎當的身形搖搖擺擺的走進來的時候,幾乎纏繞了自己一整夜,連在夢中都不肯罷休的愁緒,忽的一下就被他帶來的一陣清風給吹散了不少。
商如意笑道:“裴公子來了。”
那裴行遠穿著一身翠綠的長衫,加上他身形本就頎長,倒頗有幾分修長如竹的雅致,隻是臉上嬉笑的神情將那雅致驅散得乾乾淨淨。
隻見他煞有介事的對著商如意拱手行禮,道:“叨擾了。”
說完,不等商如意回禮,又對著宇文曄道:“鳳臣,大喜呀。”
宇文曄有些不耐的蹙了蹙眉,沉聲道:“這個時候你說‘喜’,你是嫌裴世伯打你的棍子不夠粗是不是?”
裴行遠立刻回過神來,忙道:“失言了,見諒。我自罰一碗。”
說完,便大搖大擺的走到他們麵前坐下,正好圖舍兒盛了一碗粥,還沒來得及放到宇文曄的麵前,就被他接了過去。
一看到他這樣,商如意和圖舍兒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宇文曄雖然還板著臉,但眼角也漫出了一絲笑意,終究還是歎了口氣,坐下道:“你可真一點都不客氣。”
那裴行遠果然是一點都不客氣,沿著碗邊吸溜了一口,熱粥熬得細軟稀爛,溫熱的粥水在口腔中散發出濃鬱的米香,咽下去,連五臟六腑都跟著暖了起來,他舒服得長歎了一聲。
然後道:“我跟你客氣什麼?”
“……”
“我可不是那種假正經,我這個人那,是真名士自風流!”
商如意正從圖舍兒手中接過了另一碗粥,聽他這話,像是話中有話,便抬頭看向他,隻見裴行遠對著她笑道:“你那表兄,就是個假正經。”
商如意睜大眼睛:“我哥?”
“是呀,”
裴行遠又喝了一口粥,然後說道:“我一早是先去沈家的,聽說沈伯父被放出來了,我做晚輩的怎麼著都得過去看看嘛。”
商如意忙道:“我舅父他——”
裴行遠笑道:“放心,沈世伯雖然受了些傷,但精神還不錯,大夫都說了,靜養一個月就生龍活虎了。”
商如意長舒了一口氣。
其實,昨天隻太極殿上的事結束之後,她就想著要去沈家看望舅父,但沒想到後來出現了瘟疫,自然也就不好上門了,如今聽裴行遠說沈世言沒事,她這顆懸著的心總算能放下來了。
宇文曄也道:“這樣就好。”
裴行遠又道:“然後,我就找到輔明了嘛,叫他跟我一道過來,他不是一直很關心他的小妹的嘛。”
宇文曄眼神微微一沉。
商如意忙道:“那他——”
裴行遠冷哼了一聲,道:“可他啊,隻說什麼,伱們昨天忙了一天的大事,一定精疲力儘,就算晚上休息怕是也睡不著的,所以今天他就不過來打擾了,還讓我也彆來,免得吵著你們休息。哼,假正經。”
“……”
“你看我現在過來,你們不也早起了嘛。”
商如意又和宇文曄對視了一眼,兩個人也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宇文曄不耐煩的道:“那你一大早跑過來乾什麼?就是為了搶我們的飯吃嗎?”
“唉,話彆說得那麼難聽好不好!”
裴行遠拍著桌子道:“你們之前在城外可答應得好好的,要擺下宴席給我接風洗塵的,拖到現在,我連一杯酒都沒喝著就算了,吃你們一碗粥還要被說閒話啊。”
商如意已經被他逗得兩隻眼睛都笑得眯了起來。
宇文曄也知道這個人沒正形,再任他這麼插諢打科下去隻怕他們兩今天都彆辦正事了,便板著臉道:“你到底要來乾什麼,說清楚!”
裴行遠急忙正了正身形,然後笑道:“就是,聽說了昨天的事,所以上門來問問。那西城這麼多的坊市,還有一個長樂坊,你打算怎麼辦?”
一提起這個,原本被他逗弄得愉悅的氣氛,一下子沉重了起來。
商如意的眉心也不由得一蹙。
裴行遠又道:“我昨晚,就派我家的下人去城中各處搜尋藥劑,他們跑了好幾個醫館,發現竟然一點能治那病的藥都沒有,有幾家說前些日子剛進了些貨,也不多,都被這兩天擠到醫館看病的人買了。偌大一個大興城,竟沒藥了!”
商如意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一些。
她喃喃道:“果然。”
裴行遠耳朵靈,聽到這兩個字立刻覺出不對,急忙道:“果然什麼?”
商如意歎了口氣,便將之前發生的,有人在城中搜刮藥材,宇文曄征戰扶風病倒,自己讓圖舍兒他們出潼關買藥終於救回一命,這些事情大致告訴了他。
裴行遠聽得兩隻眼睛都瞪圓了。
他立刻轉頭看向宇文曄:“那你現在——”
宇文曄平靜的道:“放心,我沒事。”
“……”
“照如意的猜測,這一次傳入城中的瘟疫,應該就是之前彌散在小林河中的那股屍瘟,既然那種藥方能治好我,自然也能治好城中其他的人。”
裴行遠一聽大喜,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根了,笑道:“這樣就好啊!”
說著,笑眯眯的對著商如意道:“嫂夫人不愧是嫂夫人,能掐會算,未卜先知,鳳臣得此賢妻,有如神助啊!”
他這話,又誇了商如意,又讚了宇文曄,倒是八麵玲瓏,滴水不漏。
若是往常,一定會把商如意逗得大笑。
但此刻,雖然心情也輕鬆了些許,可剛剛話語中再次提醒了商如意的那件心事,又一次沉甸甸的壓在了她的心頭,她心事重重的道:“裴公子這話,我不敢當。”
“……”
“至少現在,我完全沒有把握。”
裴行遠一愣:“為什麼?”
商如意抬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宇文曄,然後說道:“治療這種瘟疫的藥劑,主要的幾種藥材是滑石,蒼術,厚樸,輔以白術、黃柏等其他幾味藥。後麵的這幾種,如果我沒猜錯,城中各大醫館藥鋪應該都還有存貨,就算沒有,這些藥材也隻是輔助的作用,不放也隻是藥力降低一些,不會影響藥劑的作用。”
裴行遠道:“就是說,關鍵的是前三種藥材?”
商如意沉沉的點了點頭,接著道:“我之前讓圖舍兒和薑克生去買藥,他們直到出了潼關才找到了那些藥材,但因為時間緊迫,加上購買藥材的地方已經靠近洛陽,擔心會有危險,所以買了一些,就急著趕回來了。”
“……”
“如今我手上,三種藥材加在一起,有五百斤。”
裴行遠眼睛一亮:“這也不少啊。”
宇文曄道:“她手上的藥材雖然不少,但城中——目前在長樂坊中的病患,就有兩千人之巨。”
裴行遠的臉色也一沉:“這麼多?!”
商如意點了點頭,道:“我昨晚算了一下。之前鳳臣的用藥,一劑藥裡,那三種藥的用量大概七八錢,一天三劑,前後共吃了二十多天才完全痊愈。”
宇文曄一聽,眉頭就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