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她,商如意的呼吸下意識的一窒。
雖然早已經告訴自己接受著一切,事實上,她也必須接受這一切,但真正看到那張國色天香,雖然含笑,卻在盈盈笑顏中透著幾分骨子裡的淒楚的臉,商如意還是有些怔忪。
這位曾經的新月公主,天之驕女,如今卻被命運所棄,最終,和她站到了一條線上。
再回首過去的嫉妒和憤怒,商如意突然感到了無儘的荒唐。
以至於這一瞬間,她所有的情緒,也都化空了。
而就在情緒空虛的這片刻之間,他們已經走到了楚若胭的麵前,隻見那張明豔的臉上笑靨如花,所有的笑容自然也都隻對著宇文曄:“二哥——”
說完,她自己一怔。
再想了想,然後俯身一拜:“殿下。”
誰都不知道,這一聲“殿下”從她的口中喊出來,有多酸楚,他們身後的那些仆從,連慧姨,都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聲輕歎,宇文曄的神情也多少有些不自然,但目光還是漸漸方柔和了,對著她道:“你怎麼就起來了?”
楚若胭抬起頭來,微笑著說道:“聽說二哥終於進宮了,我來接你。”
“……”
“畢竟,我想早一點見到二哥。”
宇文曄沉默了一下,才說道:“相見不急於一時,你的身體還是要緊的。”
而直到這個時候,商如意才看清,楚若胭的衣飾華美不說,她今天特地穿了一件直領的衣裳,隻是,因為她的脖子細長雪白,雖然被直領遮掩了半截,但還是露出了小半截白脖子,上麵,隱隱能看到一道深紅的痕跡。
這,應該就是她之前——
做那樣決絕的事,不會留下更多的外傷,但這種痕跡卻是難免,也騙不了人的,就是說,當時的楚若胭已存死誌,是真的生無可戀了。
商如意不由得一陣心悸。
而就在她呼吸緊蹙的時候,那雙秋水明眸也轉向了她,清淩淩的閃過一道光之後,楚若胭微笑著道:“姐姐。”
商如意幾乎是本能的要叫她公主殿下,但幸好,她的反應也夠快,還沒出口就止住了,而楚若胭顯然也察覺到了她這一刻的笨拙,又微微一笑,道:“姐姐可以叫我若胭。”
“……若胭。”
楚若胭的笑容更深了幾分。
而商如意的心中,也更添幾分感慨——這並不是楚若胭第一次叫她姐姐,一開始她這麼稱呼她的時候,她非常的不習慣,可這位金枝玉葉的公主卻是真心實意的與她相交;後來,在他們來到大興城之後,這位新月公主經曆了那一番國破家亡的折磨,性情變得尖刻,再叫她的時候,那“姐姐”二字也變得乖戾起來。
現在,再聽到這聲“姐姐”,又好像和之前不同。
沒有過去那種單純的甜蜜和親近,也沒有後來的尖刻乖戾,隻有一種夙願得償的平靜和滿足,好像一片輕悠悠的羽毛,被風卷著,身不由己的在天空飄蕩了不知多久,終於穩穩的落地了一般。
宇文曄靜靜的看著他們,這個時候說道:“走吧,有什麼話,去了那邊再說。”
說完,便往前走去。
商如意自然也跟了上去,楚若胭也轉過身,順勢跟在了他的身後,後麵的慧姨也帶著眾人,不聲不響的靜靜的跟著。
他們一行人穿過了幾道宮門,眼前的景致,有熟悉,也有陌生。
就在商如意有些恍惚,自己未來的歲月,甚至可能是下半生,都要在這華麗莊嚴的九重三殿中度過的時候,身邊香風一襲,楚若胭走到了她的身側,輕聲道:“姐姐。”
“……!”
商如意的心情不自覺的又緊張了起來。
她當然知道,自己進宮之後一定會麵臨很多複雜的人和事,沈無崢早就告訴了她,但她沒想到的是,麵臨的第一個人,第一件事,就得是楚若胭。
但她還是勉強抿了抿嘴,做出一點笑容來:“什麼事?”
楚若胭望著她,那雙盈著秋水,明媚動人的眼睛裡此刻已經沒有了之前在宜春殿見麵時的心機與陰鷙,也沒有了在太極殿上對峙的鋒利和憤怒,有的隻是近乎死水無瀾般的平靜。
她突然笑道:“姐姐不用緊張。”
“……”
“母後——母親,她在救下我的那個晚上,也以死相逼於我。”
“……什麼?!”
商如意驀地睜大了雙眼,但幸好,從踏進玄武門開始,她就下意識的緊繃住了情緒,所以哪怕這一刻收到了極大的震驚,她也沒有失聲,可低啞的聲音還是充滿了驚惶:“太後她——”
楚若胭滿眼的秋水中漾起了一絲淒然的漣漪,她澀然道:
“她說,如果我想要活下來,活得好好的,留在二哥身邊,我就必須,必須認命,一定要跟你好好相處,也不能再有其他的心思。”
“……”
“否則,我什麼都得不到,甚至,連她和小弟,我也都留不住。”
“……”
“所以我,認命了。”
“……”
“所以,從今後,我會和你姐妹相稱,隻要能讓我留在——”
說著,她抬起眼,望著前麵不遠處宇文曄高大的背影,眼中的傾慕和愛意溢於言表,似乎從來也是如此,然後她說道:“留在他的身邊,我彆無他求。”
“……”
商如意看著她,沒有說話。
雖然過去,在沒有弄懂宇文曄的心思的時候,她曾經對這位新月公主有過妒忌的情緒,但直到現在,用常人的眼光來看,她已經大獲全勝了,可是,她竟然還是對她升起了一絲羨慕的情緒。
她羨慕,一個人,能這樣全副身心的去投入愛恨。
可她,卻好像不敢了。
哪怕在大岩寺中,得到了宇文曄的許諾,知曉了他對著自己的心意,可走到今天,到了這個位置上,她早已經做不到拋去一切的享受情愛。
也許這,就是“得到”的代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