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雷玉的心裡又是一陣糾結,她看了一眼商如意沉重憂慮的表情,又看向伊阿蘇,輕聲道:“這一仗,一定要打嗎?”
伊阿蘇眨眨眼睛:“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其實,我也不想打仗的。而且——”
“而且什麼?”
伊阿蘇輕聲說道:“我看兄長他,並不願意把重甲騎兵交出來。”
一聽這話,雷玉的心裡頓時又是一動,另一邊的商如意也立刻敏銳的捕捉到了什麼,抬頭看向他,隻見伊阿蘇繼續說道:“剛剛父汗提出這件事之後,兄長就一直不肯說話,我也向父汗進言,畢竟重甲騎兵是兄長他的母族——總之,如果要讓他交出來,他心裡一定難受。”
雷玉立刻道:“他不交,可汗就任他?”
“當然不是,”
伊阿蘇搖了搖頭:“母親,還有史蜀安義大人他們都在勸說兄長,可他始終不鬆口,後來惹惱了父汗,都要讓人把他拖下去抽鞭子了,幸好另外幾位大人攔住了,我也為兄長求情,父汗才放過了他。”
“……”
“不過,父汗也說了,他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因為這一次太原兵敗,帕夏將軍他們都挨了鞭子,隻有他沒有,但他出兵無功而返,就是罪過,所以這一次出兵長安,不會再讓他去,可重甲騎兵卻是不能閒著的。”
“……”
“然後,兄長就說,給他一天的時間考慮——其實,也是準備。”
“……”
“明天,他就把重甲騎兵交給我。”
商如意和雷玉又對視了一眼,兩個人複雜的眼神中,卻都有一點清明。
伊阿蘇說,迦元夫人和史蜀安義那些人都在勸說阿史那朱邪,這個勸說,隻怕不是勸說,甚至,見識過大業王朝走到最後一步,楚成斐被逼迫著遜位的那一場朝堂之爭後,商如意想都能想得到,剛剛在這西突厥的王帳裡麵,是一幅怎樣劍拔弩張的場景。
但,阿史那朱邪還是認命了?
明天,他就要把自己的母族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能決定他在草原上的地位,甚至保住他王子之位的重甲騎兵,交給伊阿蘇?
商如意的心裡突然冒出了一點說不出的,近乎縹緲的思緒來。
再看著伊阿蘇愁眉不展的樣子,商如意竟也生出了一點心疼,對於他這種心性的人,麵對這樣的爭鬥,而且是血親之間,而且自己還身處其中,隻怕滋味不好受。
這個時候,也不好讓他再煩難了。
於是,她對雷玉輕聲說道:“我的事,還是晚些時候再說吧,你們,你們先商量你們的事,我先回去了。”
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剛一關上帳門,就聽見帳篷裡響起了伊阿蘇溫柔的聲音:“阿玉……”
商如意淡淡一笑,但再轉過頭來,看向眼前這個寬闊的牙帳,和牙帳外更一望無際的草原,臉上的神情又變得凝重緊繃了起來。
尤其迎麵吹來的一陣冷風裡,夾雜著的沉重腳步聲。
商如意一抬頭,就看到一個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從那高台上的王帳裡走了出來,身形魁梧,可肩膀卻緊繃得像一張拉到了極限的弓,尤其是他的臉,甚至比此刻的天色還更陰沉幾分。
是阿史那朱邪。
西突厥的大王子。
隻見他一步一步的走下來,身後還有幾個大臣跟著,臉色也都十分凝重,在交頭接耳的說著什麼,顯然,是在商量對策,但這位朱邪王子卻一直一言不發,直到走近到他自己的帳篷時,幾乎是下意識的,抬頭往這邊的帳篷看了一眼。
然後,就看到了商如意。
目光交彙的一瞬間,商如意看到了他陰鷙,又冷厲的眼神。
“……!”
身上的某個地方抽搐了一下。
而下一刻,阿史那朱邪就低下頭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也什麼都沒看到一樣,一掀帳子,走近了自己的帳篷,另外幾個大臣也都要跟進去的時候,卻仿佛被他開口阻攔,幾人僵在那裡,又麵麵相覷了一陣,隻能麵帶疑惑的搖頭歎息著,離開了他的帳篷。
帳子落下,隻剩一片寂靜。
而身子同樣有些緊繃僵硬的商如意,靜靜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過了許久,才慢慢的低下頭去,看向自己的手,和那根早已經失去了知覺的小指尖。
剛剛抽搐的,就是這裡。
在對上阿史那朱邪的目光的那一瞬間,隨著這根早已經失去知覺的小指尖的抽搐,她的腦海裡,有一段塵封的記憶突然複活了。
說起來,她這隻小指頭從小到大就是傷痕累累,在跟那些乞丐打架被打斷之前,就曾經受過一次傷。
她模糊的記的,那是幼年時,跟著父親遊曆突厥的時候,曾經圍觀過一次草原上的人圍捕鷹隼,因為想要活捉那隻凶悍的大家夥,東突厥的神箭手放箭,射傷了那隻鷹的翅膀,比人還大的鷹隼就這麼慘叫著跌落下來。可即便翅膀上插了一支箭,血淋淋的,那隻鷹仍然不屈的掙紮著,有人靠近就伸出利爪,甚至尖利的喙去啄人。
最後,他們隻能用一張大網蓋住它,讓它無法再傷人。
看到那隻鷹被牢牢的扣在地上,商如意也大起膽子,走過去便要伸手摸它。
誰知,就在大人們輕輕的掀起羅網的一角準備抓住那鷹的翅膀的時候,鷹突然張嘴,在商如意的小指頭上啄了一口,頓時鮮血直流,痛得她哭了起來。
當時父親立刻抽身回來,抱著自己直哄。
可那隻鷹隼卻趁著那個時候,從羅網中掙脫出來,又連啄了好幾個人,最後竟然扇動著受了傷,已經血淋淋的翅膀又一次騰空而起,拚命的飛走了。
商如意清楚的記得,那隻鷹在被羅網纏住,抬頭啄自己一口的那一瞬間,眼神,就和剛剛的阿史那朱邪一模一樣!
是,錯覺嗎?
不過,看著那帳門關上後,變得安靜的帳篷,好像一刻僵冷的心一般,商如意也弄不清,剛剛那一瞬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隻覺得心裡那一點縹緲的思緒又一次顫動起來。
她若有所思的轉過頭去,一步一步,朝著婢女們給自己準備的那個小小的帳篷走去。
雖然距離不遠,可她走得卻很慢,而且一邊走,一邊四下張望,剛剛去往王帳的那些王公貴族們都已經出來了,有些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說話,有些愁眉不展的離開,再往前方看去,那些密密麻麻的帳篷內外,全都是突厥士兵,生火做飯的,策馬練兵的,和往常沒有一點區彆,
商如意越看,心裡那一點飄忽的疑惑越變得沉重。
有點,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