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淵的這句話,算是為今天慶功宴上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鬨劇”畫上了句號。
虞明月臉色慘白,連大殿內燈火輝煌的燭火都照不亮這一刻她眼中的陰霾,卻把那種倉皇不定和失落照得一覽無遺;另一邊的宇文呈則早就縮起了脖子,不敢吱聲,先前簇擁在他二人身邊的幾個大臣也全都深埋著腦袋,似是悔恨,似是怕被人發現。
幸好,沒有人再注意他們。
因為宇文淵一語畢,商如意立刻俯身拾起桌上的酒杯,高高奉起道:“謝父皇。兒臣謹以此杯為父皇賀,願吾皇千秋萬代江山永固!”
“好!”
這已經是今晚宇文淵對商如意說的第三個“好”,隻見他眉開眼笑,竟比聽得了什麼戰場大勝的消息還開心,也舉起杯來,招手對著眾人來:“你們,也都舉杯。”
皇帝開口,眾人哪裡敢怠慢,紛紛舉杯。
隻是,這一杯酒喝下去,眾人的心頭卻是各有滋味——雖然從這一次太原戰功的歸屬和太子的冊封,讓他們都為自己的站隊做出了選擇,可這一場夜宴,顯然一些他們從未注意過的苗頭又冒了出來。
太子殿下至今仍未娶妻,這是從皇帝到他們這些大臣們都極為擔心的一件事,畢竟,未成家就難立業,這是眾人心中幾乎默認的一種狀態。而原本今晚,宇文淵命人親自將虞明月接進宮中,她自己也盛裝打扮,顯然大家都明白宇文淵的目的,可沒想到這位虞大人從進入百福殿開始就犯錯,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幾乎沒有一個是皇帝想聽的,甚至幾乎都踩在皇帝怒火的邊緣。
聽剛剛那句讓她不必再說話的話也知道了,今晚太子的婚事,是不可能有結果了。
而與此相反的,卻是秦王妃。
她以王妃之尊行舞女之事,的確是抹了皇家的麵子,如果在彆的時候提起,是一定會讓人側目的;可她一番慷慨陳詞,讓人隻注意到了她的功勳,和女子當為家國出力扛鼎的責任,這是從文帝朝開始杜皇後就一直想要做到的事。值此亂世,皇帝又怎麼可能不同意更多的人為國家儘忠儘孝?
所以,秦王妃一開口,就足以把那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更不懂揣測聖意的虞大人壓得死死的。
也更看得出,皇帝陛下雖然對於秦王是有打壓的態度,但對這個兒媳,是發自內心的喜歡。
而秦王和秦王妃,如今還沒有開府建牙,一直住在宮裡。
有這樣一個貼心合意的兒媳在身邊,難保皇帝陛下不會慢慢的改變態度,傾向秦王,這不是不可能的。況且,秦王和秦王妃成婚已久,一旦秦王妃早日誕下世子——
大殿上的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一些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又都挪向喝了一整杯酒後有些微醺,坐下的時候都搖晃了一下的秦王妃,幸好一邊的秦王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而那位在戰場之上殺伐果決,如同惡戰修羅一般的秦王殿下,此刻對著自己的妻子,目光柔和得讓他們看著都覺得像是換了一個人。
這皇家的事,若不走到最後一步,隻怕難說。
想到這裡,大殿上的眾人心思也都亂了起來,你想你的,我想我的,如同百江彙流,縱橫混亂。
不過這個時候,所有人的混亂心思加在一起,也沒有一個人的心思紊亂,虞明月盯著眼前被迫喝空了那一杯酒,明明酒杯已經見底,可恍惚間卻還是覺得有酒水滿溢其中,被周圍的燭火映照得水波蕩漾,更晃花了她的眼睛。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她不敢抬頭,但耳邊已經響徹了周圍那些臣子們的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仿佛為了彌補剛剛那場“鬨劇”造成的尷尬氣氛,大家談笑風生,膽子也大了起來,還有幾個武將直接舉起酒杯,與秦王和秦王妃共飲。今晚的秦王殿下態度也柔和了不少,來者不拒,隻是不讓秦王妃再喝酒,說是她已經過量了,那些武將們嬉笑兩句,也並不勉強。
氣氛一時間熱絡得不成樣子。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虞明月咬著牙,用力的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的紮進了掌心,那種刺痛令她心中更懊喪不已。
可是,她還是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經勝券在握,今晚就可以被冊封太子妃,可宇文淵就因為那幾句話就放棄了;這些人原本就是沒有開化的古人,就應該是講究三從四德,女人的一點行差踏錯都應該被斥責,甚至浸豬籠的,這些都是她曾經看到過的,為什麼完全不一樣?
她弄錯了嗎?
可她又怎麼可能弄錯?
她越想越難受,同一個問題卻像是幻化成了無數的荊棘綁縛在她身上,讓她有些無法呼吸,難受得幾乎崩潰。幸好她的座位靠後,離大殿的門口最近,虞明月想起之前宇文愆就告訴過她,宮中的酒宴規矩並不大,如果喝醉了或者不舒服,自己也可以離開宮殿出去吹風散酒氣,隻要不被皇帝點名就好,於是她便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這時,坐在前方的宇文愆也看到了這一幕,他眉心微蹙,臉上也浮起了一絲不安的神情,下意識的想要起身。
但還沒來得及動彈,就聽見宇文淵道:“愆兒,你也陪朕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