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昨天晚上,她和宇文曄商議的,這件事所可能得到的三種結果裡,他們誰都沒有說出來的“上者”,便是眼前的這個結局。
由楚若胭來承擔這個結果。
隻有這樣,才能讓整件事完美的解決,並且在最終對慧姨反戈一擊。
但他們誰都沒有說出來,是因為楚若胭過去的身份和心性,宇文曄是不忍心,商如意則是“不敢”,讓她來承擔這一切,更承受這樣的委屈,隻怕她會因此心存芥蒂,之後兩個人就真的難再和平相處。
卻沒想到,這一次,是她主動站出來!
她和過去,真的不同了。
而眼前,也是他二人和好,最好的時機。
想到這裡,商如意主動上前一步,走到她的麵前,微笑著說道:“其實,我還有一件事,這些天想了很久,一直想要跟你說。”
楚若胭看著她:“什麼事?”
商如意笑道:“那山楂糕,我著實想吃,但被人弄得烏糟了,沒有進口,這些天一直想著。”
“……”
“不知楚夫人願不願意再為我,洗手作羹?”
楚若胭的臉頓時一紅。
其實這件事,是她先向商如意走了一步,主動為她做出那些山楂糕,想要拉近兩人的關係,但被人從中一攪和,她就再拉不下這個臉麵,卻沒想到,商如意主動提起,還是“厚著臉皮”向她要東西,頓時讓她覺得又不好意思,更為自己拉不下臉麵而感到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猶豫道:“可是我,被禁足半年。”
這時,宇文曄道:“你禁足了,並非我們就不能去看你。”
“……”
“你若願意做,我來拿。”
聽到這話,楚若胭的眼睛都亮了,抬頭看向他,心中的欣喜如同突然湧起了浪潮一般,幾乎就要將她吞沒。
她下意識的想要笑,卻還是礙著自己的臉麵,勉強將嘴角往下壓了又壓,才低聲道:“二哥若願意跑這一趟,那我,我自然是不會推辭的。正好金玉苑內還有些材料,應該能多做出幾塊來。”
商如意微笑著道:“這樣吧,殿下陪若胭回去,商量一下這些日子的安排,我先回千秋殿了。”
說罷,對著他們點了點頭,便轉身往千秋殿走去。
而站在金玉苑門口的兩人看著她的背影離開,宇文曄雖然沒說什麼,卻是心領神會,隻搖了搖頭,便轉頭對著楚若胭溫和的說道:“走吧,我陪你進去。”
楚若胭咬了咬下唇,輕聲道:“嗯。”
於是,兩人便轉身進了金玉苑。
雖然是跟著商如意往千秋殿走,可一路走,圖舍兒卻還是一路的回頭看,一直看著宇文曄帶著楚若胭進了金玉苑,她撅了撅嘴,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忍不住對商如意道:“王妃也太寬厚了些。”
“嗯?”
商如意回頭看了她一眼,但隻一看到她不斷回頭,有些不滿的樣子,立刻就明白過來她說什麼,卻不動聲色的道:“我不該寬厚麼?”
圖舍兒陪著她進了大殿,扶著她坐下,才說道:“王妃到底是有身孕的,也該讓秦王殿下陪著你才是,怎麼能讓殿下陪她呢?”
一邊說,她一邊去倒了一杯熱茶奉到商如意的手上。
剛剛在兩儀殿內說了那麼多話,又出了那麼多冷汗,這個時候口舌也的確有些乾渴了,這一杯茶倒是來得正好。商如意隻覺得圖舍兒雖然做事細心,對自己也忠心,但太過分的忠心難免讓她有些偏激,也不夠寬厚,便嗔了她一眼,然後道:“你可知道,楚夫人是被皇帝陛下禁足了半年。”
“……”
“半年,不能出金玉苑,來來去去隻能見那幾個人,殿下雖然說會去看她,但最多也就隻能在門口站站。”
“……”
“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我,”
圖舍兒想要說什麼,可猶豫了一下,也隻能搖頭,噘嘴道:“我不知道。”
商如意伸手點了一下她,道:“不知道彆人的苦難,不是你的錯,但輕慢彆人的苦難,就是你的問題了。”
“……”
“彆人的苦難,也是苦難。”
“……”
“況且這一次,雖然事情起因在她,但她是無辜的,可事情的結果,卻都是在她在承擔,我又如何能對她再嚴苛呢?那樣一來,我跟她,就真的難相處了。”
圖舍兒嘟囔道:“奴婢隻管你,不管彆人。”
商如意笑著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心裡隻有一個我,可你要知道,這天底下不是隻圍著你一個人打轉,更不會隻圍著我一個人打轉。”
“……”
“彆人的喜怒哀樂,艱難困苦,也都是實實在在的。”
“……”
“遠在天邊的,我的確管不了,可近在眼前的,我能體貼,自然會體貼。”
說到這裡,她的眼神又冷了幾分,道:“更何況,這一次虞明月定下這個計策來對付我們,大概就是把我們兩都看成了那種又狹隘,又偏激,隻會跟女人扯頭發的女人。我們若真的這麼做,不僅如了她的願,也落了下乘。”
“……”
“你啊,也要戒掉這種毛病,知道嗎?”
圖舍兒噘嘴道:“哦。”
說完,她看出商如意有些餓了,這個時候開飯還早,況且宇文曄還沒有回來,她肯定是不肯一個人用膳的,於是便去取了一些點心回來送到商如意的麵前,然後輕聲說道:“其實,奴婢也不是要針對楚夫人。”
商如意抬頭看她:“嗯?”
圖舍兒道:“隻是,她成了側妃,就一定會在王妃和秦王中間梗著,奴婢心裡總是,總是覺得——”
說著,她壓低聲音嘟囔道:“她嫁彆人多好,那對王妃無害,對她自己也有益啊。”
商如意笑了笑,拿起一塊百花酥吃了一口。雖然用的是醃製過的花瓣,加上一些豬油乾果炒製為餡,花香四溢,可比起那天從金玉苑送來的幾塊酸甜誘人的山楂糕還是差了些,於是她放回到碟子裡,又喝了一口茶,才說道:“你知道嗎,慶功宴的那天晚上,那個虞明月跟我說了很多話,現在想來,很多都是廢話,但有一句話,本宮卻記得很清楚。”
圖舍兒問道:“是什麼?”
商如意道:“她說,女子有很多事可以做,未必一定要嫁人。”
圖舍兒目光閃爍:“那——”
商如意笑道:“你看楚夫人平日裡隻在金玉苑閉門不出,除非秦王殿下過去,否則,她也從來沒有主動尋過殿下,這個樣子,真的像是嫁了人的樣子?”
聽到這話,圖舍兒倒是遲疑了起來。
她從楚若胭被冊封為秦王側妃開始就一直敵視著對方,當然,對方對她也並不客氣,所以兩邊說話都冷冰冰的,也不怎麼來往,但說到底,宇文曄一顆心隻在商如意這裡,而那位楚夫人也的確沒有搞出什麼事情來爭奪宇文曄的寵愛。
她,過分的安靜。
商如意道:“其實,她是在儘她為女,為姊的責任。”
聽到為女,為姊這幾個字,圖舍兒的眼睛驀地閃爍了一下,頓時明白過來什麼,道:“她,她是用自己在這裡,護著延春宮的江太後和廢帝?”
商如意點了點頭。
她輕歎了口氣,道:“江太後一直以來拉攏我,對我好,除了她原本就是個宅心仁厚的人之外,也是為了讓她的女兒不必遭遇了國破家亡之後,還要伴著她和廢帝留在延春宮。古佛青燈,催人老,煎人壽。”
“……”
“而楚夫人自甘為妾,卻又固守在金玉苑內,也是為了護著自己的母親和弟弟。”
“……”
“我剛剛說,女子還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不必一定要嫁人;楚夫人的能力有限,但她也在做力所能及的事,隻是,用‘嫁人’為手段罷了。”
“……”
“他們,都在為彼此犧牲。”
說到這裡,商如意的心中更有一種莫名的酸楚湧上心頭,並非隻為了楚若胭,因為聽了虞明月的那些話,讓她意識到了,如今的自己和其他的女子們,哪怕出身名門,享儘榮華富貴,卻仍然活在一種看上去平和,但實際上並不公平的環境裡,而這種不公平,隻憑現在的他們,是很難去打破的。
至少,要在幾百年之後。
心中存了這樣的念頭,也讓她很難去漠視同為女子的楚若胭的苦難,更遑論以彆人的苦難為樂,那樣,是虞明月那種人才會有的念頭。
於是她又輕歎了一聲,然後道:“女子活在這世上,本就不易,所以更不該相互輕賤。”
圖舍兒的神情漸漸也變得凝重了起來,聽了商如意前麵說的那些話,雖然心裡明明不願意,卻還是不免的對那位前朝公主產生了一絲絲的敬意。
的確,不是每個女子都能這樣的心性。
相比之下,自己一心隻想著要幫商如意去爭取秦王的寵愛,提防著對方要爭寵什麼的,這些念頭,對比起對方的隱忍堅定,似乎的確有些……上不得台麵。
她沉默了許久,低聲道:“奴婢知道啦。今後遇上那邊的人,奴婢會客氣的。”
商如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