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岩寺三個字說出來的一瞬間,整個親親樓都安靜了下來。
宇文淵舉著酒杯的手一頓,酒水險些潑灑出來,但他畢竟是久曆陣仗的人,立刻就平複了情緒,慢條斯理的將手中的酒杯送到唇邊喝了一口,又想了想,然後抿嘴笑道:“最近天氣太熱了,你還是就留在宮裡吧。”
“可——”
商如意還想要說什麼,身邊的宇文曄輕咳了一聲,道:“如意,你就聽父皇的吧。”
商如意轉頭看向他,隻見他不動聲色的對著自己輕輕的搖了搖頭,遲疑了半晌,再看看宇文淵仍然微笑,但顯然眼角的皺紋都已經深了不少的樣子,商如意也隻能在心裡輕歎了口氣,道:“兒臣知道了。”
宇文淵這才微笑著點了點頭。
雖然出了這個小小的插曲,但一頓飯還是吃得十分愉快,等到宴席結束,宇文淵還特地吩咐:“回去的時候慢些走。天黑了,讓人多拿些燈籠過來。”
宇文曄道:“父皇放心。”
眾人這才慢慢的離開了親親樓。
往回走的時候,長菀和圖舍兒一人提了一個燈籠在前麵開路,宇文曄則牽著商如意的手,一行人踩著夜色前行,都走得十分的安靜,直到又一次路過金玉苑,商如意看了一眼裡麵,早已經門窗緊閉,連一星燈火都沒有,忍不住輕歎了口氣。
這一聲歎息,明顯就透著一絲不屬於帝王,卻隻屬於父親的柔軟,商如意倒是立刻會過意來,微笑著說道:“父皇是在擔心三弟的婚事了吧?”
宇文淵道:“不錯,所以申屠泰當機立斷,派人潛入宋州,殺了那幾個提出要歸降洛陽的人。”
直到熄滅了燭火,整個內殿都陷入了一片漆黑,宇文曄也摟著懷中溫熱的身子,一邊輕輕的撫摸著她的後背,一邊閉上眼睛,就快要進入夢鄉的時候,突然聽見商如意在耳邊輕聲道:“你說,能有什麼非常之事發生呢?”
“不僅是母親對子女牽腸掛肚,其實為人子女,又怎麼可能不思念母親呢?”
說話間,他自己遲疑了一下,立刻笑了笑,掩飾了過去。
宇文淵笑著說道:“你說得沒錯。”
吃過之後,又喝了一會兒茶,平複了情緒這才洗漱上床。
回到千秋殿後,臥雪已經把床都鋪好了,但兩人都沒有立刻睡下,畢竟剛剛在親親樓上是皇帝賜宴,哪怕再是開心也不能放開了吃喝,所以宇文曄並沒有吃飽,而商如意因為想要去大理寺的要求沒被答應,加上心中忐忑也沒怎麼多吃,這個時候都有些餓了,便讓圖舍兒把楚若胭送來的那盒點心拿過來,兩個人分著吃了。
玉公公從那小太監的手中接過一份文書,轉身便喜得對著宇文淵跪拜下來,高聲道:“皇上,宋州捷報!”
話音剛落,就聽見宇文曄沉吟著說道:“申屠泰不會隨便出手,他如果出手,一定有必勝的把握,而且他殺的那些人,隻怕也是挑選過的。”
其實,她也明白這個要求的確提得有些冒險,若是平時,恐怕宇文淵也不會對自己那麼好聲氣,她也的確有些“恃寵而驕”,但有的時候,心一軟起來,反倒膽大了。她歎了口氣,伸手輕輕的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才輕聲說道:“我隻是,大概是因為自己也懷了身孕的原因,所以更能體會那種母子連心的感覺。”
聽完宇文淵說的話,宇文曄拿起桌上已經斟滿了美酒的酒杯,站起身來道:“此番兵不血刃奪下宋州,一切都是父皇天威庇佑。兒臣謹以此杯,為父皇賀!”
一旁的宇文愆目光似乎也閃爍了一下,深深的看了商如意一眼,也轉過頭去。
如果這一次宇文呈回來,真的給他挑選了一個名門閨女作為齊王妃,那麼三兄弟當中,就隻有太子宇文愆一個人還沒有正式的妻室了,這一點,不可能不讓宇文淵擔心。
現在,知曉王紹裘的手竟然伸到了宋州,他自然不可能答應。
商如意也趁勢站起身來,舉起自己的杯子說道:“兒臣也為父皇賀,此番拿下宋許二州,將來東進,再奪洛陽易如反掌,父皇的大盛王朝一定恩威四海,流芳千古!”
在這種情況下,他的選擇,也就隻剩一個。
“……”
因為家中沒有其他的女性的長輩,加上慧姨又暫時被冷落下來,所以她身為宇文呈的二嫂,前幾天就被宇文淵叫去商議了一下這件事。皇帝所挑選的那幾個女子皆出身名門,知書達理更溫柔嫻淑,完全有資格成為齊王妃,商如意隻是擔心,宇文呈野性難馴,就算成家,也未必能令他安分下來。
就是歸順大盛!
“……”
“……”
宇文淵又一次在親親樓賜宴,但這一次就不隻是宇文曄和商如意,還有太子宇文愆,而且,在開宴之前,還先領著他們沿著千步廊遊覽了一番。這個時候天色剛暗,卻已經有一輪明月掛在半空,清輝萬裡,月華湛湛,皎潔的月光鋪在長廊上,如同撒下一地霜雪,更映得廊下的山水池波光粼粼,除了一輪顫巍巍的明月映在其中,更仿佛萬千星河都揉碎落在了那池中。
宇文曄聽到他們的對話,笑著說道:“原來你也去幫父皇挑人了。”
他原本就是個忠君之人,所以才會在誤信了自己弑君的傳聞,派兵想要誅殺自己;但後來,大岩寺法會之上,王氏兄弟弑君的惡行昭告天下,他肯定也知道了,所以一定會對王家兄弟恨之入骨。前些日子王紹及身死水神山,隻有王紹裘帶著剩餘人馬逃脫,那個時候他們就猜測,他應該是往東去投靠梁士德了,而這,也是範承恩為什麼距離洛陽那麼近,卻直到現在都沒有歸附梁士德的原因。
宇文淵笑著擺擺手道:“如意識人之明不遜你們兩兄弟,若不是因為她現在懷著身孕不能勞累,朕還想讓她——”
一聽到這話,宇文曄和商如意同時抬起頭來對視了一眼,知道宇文淵是想起隨軍出征的宇文呈了,兩個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跟在宇文淵身邊的宇文愆已經輕聲道:“父皇是在等三弟立功的好消息嗎?”
夜色中,響起了宇文曄一聲輕笑。
商如意又驚又喜,眼睛都睜圓了。
宇文淵聞言,輕歎了一聲,道:“是啊,他也不小了。”
“父皇雖然疼愛你,但也不是什麼都能允許的。你身為秦王妃,更應該明白他們的身份和他們所代表的意義,本就非同尋常。若沒有非常之事,父皇是不會允許有人去接觸他們的。”
到那個時候,他們就真的,如宇文愆所說,太不利了。
一聽這話,商如意的心咯噔了一聲。
果然,如她所擔心的,宇文愆也問道:“他這樣做,不會激怒範承恩嗎?”
“也不難過,”
一時間,氣氛有些沉悶。
而商如意卻莫名覺得,他雖然臉朝著宇文淵,清冷的目光卻好像看著自己,隻是在她有些猶豫的要把目光調開的時候,宇文愆仿佛也提前預知了什麼,將臉也偏向了另一邊。
說著,宇文淵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書信,道:“探聽消息的是聶衝,動手的是善童兒那小子。”
“你啊,就不要去碰他的逆鱗了。”
這,能行嗎?
雖然現在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可她的心裡卻有不同的想法——在這種緊要關頭,申屠泰派人去殺掉宋州城內的官員,也許可以催促範承恩做出決斷,但這件事也非常的敏感,一旦讓範承恩覺得他心狠手辣,又或者感受到自己受了威脅,也許他真的可能一怒之下轉而投靠洛陽。
宇文淵笑著點了點頭,道:“之前朕跟你說起的那個幾個好人家的女兒,都是知書識禮的好姑娘,等這一次,他若真的立了功回來,若人家看得上他,也該讓他考慮婚姻大事了。”
宇文淵也笑嗬嗬的說道:“是啊,申屠泰是個好樣的。”
如果說之前,他高興之下冊封申屠泰,是因為對方的處置得當,馭兵有利,那這一次的歡喜,就的的確確是因為此戰之功對大盛王朝來說至關重要,他不可能一直隻據關中一隅,必須東進進取天下,而洛陽,本就是楚暘當初經營十數年的東都,也是天下的中心,隻有拿下了那裡,他的王朝才可能是一個完整的,統一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