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中堂之內,燈火通明。
李絢神色溫和的將折衝都尉史進迎進門,然後請他在中堂左側胡椅上首坐下,同時略帶好奇的問道:“本王聽聞史都尉參與過當年剿滅陳碩真叛軍一戰,可有此事?”
李絢臉上親切好奇的笑容背後,敏銳的眼神已經在審視史進臉上一切的神色變化。
新林府折衝都尉史進如今已經年近五旬,胡須亂蓬蓬的幾乎遮住了半張臉,雖不見蒼老,但發根多白。
他今日趕來的很急,穿一身灰色金邊長袍,頭頂黑色璞帽,一身尋常打扮。
但他身材魁梧,四肢健壯。
光是站在那裡就給人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就像一頭隨時會撲過來的猛虎。
聽到李絢這麼問,史進臉上明顯稍微一愣,但還是趕緊站起拱手道:“是有此事,下官當年隨同家父一起在房長史的麾下,的確曾參與過剿滅天陰教的戰事。”
“都尉,請恕小王好奇,當年的天陰教眾,他們是什麼樣子的,本王的意思是上了戰場,那些人究竟是烏合之眾、不堪一擊,還是狂熱無忌、悍不畏死?”李絢臉上的笑容轉淡,並且開始嚴肅起來,一副探討的架勢。
史進臉色一正,心裡微沉,他知道,南昌王絕不是隨意提問的。
原本在聽聞南昌郡王即將赴任婺州彆駕,並且在揚州停留三天之時,史進就有種感覺,對方必然是衝而著他來的。
這是一名戰場宿將的直覺,如今浙東風急雨驟,誰都知道要出事。
誰都知道要提前做準備。
像南昌郡王這樣的聰穎人物,又怎麼可能會放過他這個當年的沙場悍將。
“說是烏合之眾,那的確是小看了他們,畢竟當年他們以區區兩千人,便攻克了睦州首府及所屬諸縣,朝野為之震動,之後又與官軍數度在戰場僵持。
若不是最後一日天降流星,砸入叛逆陣中,恐怕我軍一時也難獲大勝。
此乃上天降兆,逆匪必敗。
故我等一鼓作氣,直接擊潰了逆匪主力,從而一舉功成。”
說著,史進拱手朝天,以示尊敬。
但隨即他就說道:“可若說他們堪與朝廷精銳相比,那也枉然,不然最後也不會被徹底攻下。”
“當年的婺州奏報本王看過。”李絢輕飄飄的目光落在了史進身上,暗藏的冷冽讓他有些不適。
李絢擺擺手,溫和的說道:“史都尉請坐,不用如此嚴肅。”
揚州新林府折衝都尉,正四品上的官秩,但史進見到李絢這個婺州彆駕,通儀大夫,檢校左千牛衛中郎將,卻像是老鼠見到了貓一樣緊張。
說到底,還是因為史進是胡人的緣故,天生畏懼李絢的當朝郡王身份。
胡人對李唐王室,比漢人士族和各級官吏都要更加畏懼。
史進恭敬的對李絢拱手,然後才在一旁坐下,整個人也迅速冷靜了下來。
畢竟是戰場宿將,這點心理素質還是有的。
這時,就聽李絢開口,一字一句的念道:“一日,隕星降落,砸入逆匪陣中,婺州崔刺史大造輿論,言逆首將星隕落,必死無疑,隨即軍心大作,遂一鼓作氣。
一戰之後,彼輩潰逃,斬首數百人,俘降上萬人。
恰在此時,揚州房長史率軍抵達,前後夾擊,參戰逆匪數萬,最終得萬人被俘,餘者儘死,逆賊乃平。”
李絢看著史進,審視的目光仿佛要直接看進他的心裡。
史進下意識的聳了聳喉頭,竟卻微微低頭,不敢和李絢對視。
李絢嘴角抿起一絲冷笑:“史都尉,如果本王沒數錯的話,逆賊最後也隻有萬餘人被俘,那麼是房長史到之前就被俘虜的那一萬人,還是他到後,那一萬人也參與了對逆匪之戰,最後算上戰損和之後新的俘獲,總計萬人?”
“是後者!”史進這一次沒有絲毫猶豫,語氣斬釘截鐵。
李絢點點頭,很平靜的說道:“本王也相信是後者,畢竟陳逆麾下不過數萬賊寇,攻打歙州之時,損失數千,最後攻打婺州之時,又損失數千,最後婺州城外一戰,彼輩萬餘人被俘,死傷數百,最後一戰,彼輩負隅頑抗,房長史和崔刺史驅匪為前驅,一番絞殺,匪隻剩萬人。”
李絢每念一個字,史進的臉色就陰沉一分,最後甚至冷的可怕。
驅匪為前驅,匪徒是那麼容易被驅為先驅的嗎,就不怕他們重新投匪?
除非,那些人很早就投了官軍。
立功心切,所以才會竭力廝殺,最後被官軍坐收漁翁之利。
就在這時,李絢突然一笑,說道:“其實本王還是相信幾位長翁的奏報的,不過如今輪到本王麵對諸位長翁當年的局麵,必須要知道逆匪的真實實力,尤其二十多年過去了,想必他們一定吸取了足夠的教訓,更加的難以對付。”
李絢這麼一說,史進頓時滿臉愕然,隨後長鬆了口氣,徹底放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