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高掛,竹林風響。
小溪繞邊,翠亭靜立。
一連排的矮桌擺放在碎石道路的兩側,每張桌案上都擺放著已經食用了大半的素食素齋。
道士僧侶對麵而坐,各個動作斯文儒雅,頗有得道之風。
穿著黑底金絲的長袍的李絢坐在翠亭之下,俊顏朗目,眉劍鼻膽,神態端莊,氣質高貴,最是引人注意。
眼神思索之間,就見李絢端起手裡的清茶輕輕的抿了一口,然後才看向兩側的佛道真人和法師。
坐在左側最上首的,是兜率觀的玄恩真人,其下是蘆山道觀的明水真人,赤鬆觀的林易道人,還有其他來自類似衝真觀和正一觀一類其他道門觀宇的真人。
坐在右側最上首的,是古佛寺的悟道禪師,其下是大智寺通智法師,還有明招寺真無大師,牛頭山幽棲寺的方欽大師,此外還有來自於觀音閣、八寶寺等其他寺廟的大和尚。
宴會進行至今,時間已經過去大半。
佛道宗門雖然有彆,但也沒有一開口就針鋒相對。
宴會到現在,大家也隻是偶爾辯經,寥寥幾語而已。
作為主人,李絢一晚上開口並不多,除了開宴之前說的幾番客套話,倒也沒有其他。
終於,李絢放下手裡的茶杯,輕輕的咳嗦了一聲。
頓時,在場所有僧道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李絢身上。
霎那之間,仿佛有無數明透的目光,似乎要將李絢整個人直接看透。
李絢淡淡的笑笑,然後平靜的說道:「本王雖於恩師座下修行道法,但對道佛並無分彆,道門立世已有無數歲月,佛門傳承同樣久遠,且入得中土多年,早已同化為中土之教。不知諸位真人,法師,可有異議?」
「善!」玄恩真人沒有絲毫猶豫的點頭,說道:「天下有道,道通為一。」
這是莊子《齊物論》的話。
李絢淡淡的笑笑,然後看向了另外一側的悟道禪師。
悟道禪師雙掌合十,很平靜的說道:「一切眾生皆有佛性。莊嚴國土,利樂有情。」
這是佛門的根本宗旨,創造一個眾生和樂的美好世界,源自《大方便佛報恩經》。
其他人微微低頭,思索著什麼。
這個時候,明招寺的真無和尚突然開口:「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在場中人,詫異的看向真無和尚,因為這是《論語》當中的話。
想起明招寺是阮籍曾孫阮孚所建,李絢看向真無和尚,微微點頭,說道:「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途。」
「善!」在場中人同時點頭,齊聲合讚。
李絢微微苦笑,說道:「本王曾聞: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議論不已。惠能進曰:「非風動,非幡動,仁者心動」。如今看來是本王心動了。」
「王爺慈悲!」在場眾人,不管出於何心,這時都恭敬的施禮。
李絢本心是想說,佛家入了中土,便是中土的佛教,玄恩真人自然點頭應喝,然而悟道禪師,卻將範圍擴至整個世界,印度、吐蕃和中土一切眾生沒有分彆。
雙方之間的理念差彆不小,這個時候,明招寺的真無和尚突然開口,四個字,求同存異。
李絢的想法是好的,眾人也讚同,不過想到走到最終,卻遠非三言兩語就能說的通的。
權宜變通而已。
李絢轉頭看向下首的方欽和尚,溫和的說道:「方欽大師,本王曾聞,早年間,五祖弘忍大師曾於一日儘喚門人,要大家各作一偈。並說若悟大意者,即付衣法,稟為六代。
其弟子神秀大
師便在門前寫了一偈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不錯。」方欽和尚微微點頭,然後看向上首的悟道禪師。
古佛寺是禪宗初祖達摩的法外旁出弟子,牛頭山幽棲寺是禪宗四祖道信法師的法外旁出弟子。
按道理,神秀才是五祖弘忍的嫡傳弟子,但是最後六祖,則是落在旁出的慧能法師身上,這其中最大的糾葛,便在這一偈之上。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這話聽起來,是說修行自身,但實際上卻將自身和眾生分割開來,將自身淩駕於眾生之上。
「故而,五祖斥責神秀:汝作此偈,未見本性,隻到門外,未入門內。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悟道開口,看向李絢,問道:「不知王爺此言何意?」
李絢淡淡一笑,轉口說道:「慧能禪師,後來作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悟道禪師雙手合十,言道:「老衲聽聞,亦多有所悟。」
慧能憑借這一句話,直接坐穩了六祖的位置。
李絢淡淡一笑,說道:「天下之大,然而最為嚴酷之事,便是道統傳承,法門信仰。」
李絢一話既出,在場的眾多僧侶,全部勃然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