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禦榻之上,李治一隻手按在段寶玄的奏章上,呼吸沉重。
一下一下,呼吸聲清晰無比。
抬起頭,李治目光掃向大殿之中。
殿中群臣此刻安靜無比,全都肅然低頭。
即便是看不到,李治也能感受到他們心底的驚訝和擔憂。
即便是李絢,也是一樣。
皇帝的決心也太大了些吧。
李敬業的罪名一旦論定,那麼整個英國公一係在朝中的影響力將會遭到徹底的清洗。
李治的目光望向了大殿之外,他知道,李敬業此刻,就在丹鳳門外,等待召見。
等待他最後一次的翻身機會。
但此刻,李治已經意興闌珊。
“是朕的錯。”李治輕歎一聲,目光向上,看向上方圓頂中央的一條金色雕龍,輕聲歎道:“是朕對不起英國公,英國公在世之時,李敬業雖偶有跳脫,但也是一名合格的臣子,怎麼在他故去幾年之後,他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魏思溫麵色一沉,皇帝這一句話,等同於直接默認了英國公的罪名為真。
這讓魏思溫想要徹底幫助李敬業脫罪的想法徹底落空。
就在這個時候,中書令郝處俊已經站了出來,對著李治拱手,肅然道:“陛下,李敬業蹈貽奸謀,窺覦閒隙,得逞私利,不顧大局,實在其本性使然,非陛下教育之過,諸事與陛下無關。”
“諸事與陛下無關,諸事俱都是李敬業自己之錯。”在場群臣全部拱手應和,臉色凝重。
皇帝說是他的錯,聽聽就好,這話千萬彆當真,甚至你都不能讓他說出去。
一旦沒人反駁,那麼皇帝就得要公開下罪己詔。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李治微微點頭,神色稍微輕鬆,然後看向殿中群臣,問道:“諸位愛卿,此案經三司會審,結果在此,諸位有何想法,不妨都提一提。”
“陛下。”給事中杜求仁率先站出,拱手道:“臣知英國公有罪,但如此多罪,其中或許有一二偏頗之處,臣請召喚英國公上殿,或許能理清其中偏差。”
殿中群臣一時麵麵相覷,什麼叫一二偏頗,等到李敬業上殿,恐怕是要全盤否認吧。
“陛下。”監察禦史魏思溫站出拱手,開口道:“英國公即便有罪,也應當當麵說清,讓其心服口服,臣請召喚英國公上殿。”
杜求仁是李敬業的親家,英國公招牌不倒,那麼他自然在朝中根基穩固。
一旦李敬業被判罪,他也要受到牽連。
魏思溫就是李敬業的人,這一點群臣都看的很清楚。
李敬業在朝中經營多年,要是沒有幾個自己的死黨才不正常。
但現在這個時候,真正願意出來幫助李敬業說話的人是極少數。
皇帝的態度清晰可見,其他諸相的態度也彆無二致。
最關鍵的,是有一位不在現場,卻壓的群臣不敢輕舉妄動的人,正是左相劉仁軌。
劉仁軌人雖然不在這裡,但李絢在。
劉仁軌身處大軍前線,但李敬業卻在暗中資助吐蕃,令大唐軍士受損,他的態度不言自明。
三省尚書,侍郎,無一人開口。
六部尚書,侍郎,無一人開口。
這個時候,有一個人突然站了出來。
少府監韋弘機站了出來,對著李治拱手道:“陛下,臣與英國公接觸雖然不多,但他為人寬宏,性情溫和,臣實難相信此種之事是他所為,還請陛下召英國公入殿,當麵問詢,以安群臣之心。”
李敬業終究是李積的嫡孫,其他人雖然礙於皇帝不敢明說,但心中有所懷疑也是正常。
李絢身處後方,疑惑的目光盯在了韋弘機的身上。
這位少府監,平日裡多在洛陽修建宮殿,最近半年以來,西北大戰累發,耗資甚重,故而皇帝就停了洛陽的宮殿修建,他也就回了少府。
再加上西北鹽礦和玉礦開采,少府監也就再度忙了起來。
最關鍵的是,少府監韋弘機是皇帝的親信,皇帝在李敬業這件事情上的態度清晰可見。
韋弘機如今站出來算什麼,安群臣之心,真的是這麼打算嗎,還是說他彆有想法?
如果李絢沒有記錯的話,這位韋少府,他家就在太平坊,就在李敬業彆院的對麵。
當初魔教和隱太子也曾經利用過他家的宅院,隻不過因為他常年在洛陽,所以沒人懷疑他。
但現在看來,他和李敬業的關係著實不淺啊。
李治點點頭,然後抬頭問道:“眾位愛卿,還有哪位要為李敬業求情的,都可以出來說說。”
李治一句話說出,在場群臣之中,許多剛剛邁出半隻腳的人,瞬間就收回了腳步。
皇帝的態度,從一句“李敬業”,就已經清晰的表露了出來。
殿中眾臣,誰還敢胡言開口。
……
丹鳳門下,李敬業依舊微微低頭。
城牆之上,左金吾衛將軍程處弼在平靜的看著他。